北京皮肤病哪里医院好 http://pf.39.net/bdfyy/qsnbdf/150717/4658077.html第三章尊严
那几日的治疗有了些效果,母亲在一天天转好,只是基底动脉狭窄,仍旧是一个大问题,这个毛病是不可逆的,我们没办法让它恢复,只能尽力让它不再恶化。对病灶的控制,善大夫似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于医院的专家,姓缪的主任,在神内介入方面非常出名,让我带着检测结果去咨询一下,最后确定是否要在基底动脉安装支架。排队三四天好不容易挂上缪主任的号,医院,生怕错过难得的机会,初次见面,我以为要把病情描述的完整一些,有利于他的判断,可是,我准备了好几遍的腹稿还没说两句就被他打断,让我不要再说了,说自己看片子就全都知道了。他生硬的态度让我很不爽,但是不问而知的本事着实让我叹服,不愧是专家。旁边年轻的女助手,很详细地记录着病情、病史,联系方式。然后缪主任让她把意见记下来,说了个“双抗”,好像还说了两指标,让我给交给善大夫,就把我打发了。
我悻悻地回来,心想:花了多的专家挂号费,等了好几天,过程前后不到3分钟就完事了!我心里有些不快。回来以后我把治疗意见交给善大夫,善大夫看了若有所思,去准备她下一步的治疗了。
见完了善大夫,我又去探望母亲,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希望让她也稍微放心。我去的时候,时间已经稍晚,刘姨的丈夫不在那里,身边也没有旁人,我无法判断老陈今天是否来过,还没和母亲说上两句话,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小伙子,你多大?”我回过头去,竟是刘姨在跟我说话。
“我30了,刘姨”。我惊讶而又谨慎地回答着。
“我听你说话,感觉你对你妈可真好,你在哪里上班呀?”
“哦,我在银行。”我搪塞着。虽然我说了谎话,但我在创业被骗之前,的确是在银行的。
“那你可真优秀,我儿子也非常优秀,他比你小一点,他从小就特别棒,等他来的时候介绍给你认识。”话语间,自豪的神情溢于言表,强大的气场甚至冲破门窗,震荡着窗前的梧桐,击落两片树叶,悠悠地在空中飞舞着。彼时我能感受到她作为一个北京本地人的骄傲和自信,能将他的儿子介绍给我认识,似乎对我是一种赏赐和馈赠。我竟然有一点感激。这可能是她精神世界里最宝贵的了吧。
“好呀,好呀,那真是谢谢您了!”我笑着回答道。
这一聊,算是认识了吧,她可能只是随便说说,我也只是礼貌性的回答,谁想到第二天她儿子竟然真的来了。
这一次还没到病房门口我就听见刘姨用骄傲的语气和人聊着天,聊的很兴奋,生怕别人听不到,带着笑声,笑声飞出好远。我走进屋去,发现一位年轻男子坐在刘姨病床边,圆脸,短发,身形稍胖,有点继承刘姨的身材,我猜他应该就是刘姨的儿子吧,旁边还立着一位妙龄少女,像是年轻男子的女友或者妻子,束着高耸的马尾发自然垂肩,扎着大大的耳钉闪闪发亮,面部被厚厚的脂粉遮盖住,浓眉黑黛,粉颊红唇,稍显宽松的T恤绣着夸张的印花,略显肥大的牛仔裤挂在腰下,左腿上破了一个大大的洞,露出白皙修长的大腿,脚下穿了一双厚厚底子的凉鞋。见我从他们身后经过,二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自来熟地对着男子点了点头,微笑示意了一下,便走到母亲的床边。
母亲病情好了许多,我不在的时候,可以自己在走廊里来回自由地走动了,可以自己打水打饭了。肢体的活动也没有大碍。我们的心情都明朗起来,这些天我从未如此开心。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姨,听说她从入院到现在基本没什么变化,脑血管被血栓堵的不像样子,原本就行动不便,只能靠着拐杖来回活动,现在整个身体都大不如前,大夫也认为情况不太乐观。按实际年龄来说刘姨不算大,但是她的生活可能会越来越糟。这一天,刘姨儿子的到来给刘姨带来难得开心,让病友、护工、还有我们这些病友家属得以短暂的安宁。不过他儿子的小女友,一直心事重重地站在边上,少有言语,默默注视刘姨,注视她的眼睛,注视她沉重的身体,或者转过身来看看我们,又把目光转向窗外。
刘姨虽然眼盲,活动受限,说起话来总是带着刺,但对他儿子却是真心的付出,对这个女孩很上心,她总想听听女孩的想法,女孩却一直阴着脸,说话时也闪闪烁烁,可能因为刘姨看不见有点摸不准,又试着问了问女孩家里的情况,女孩没正面回答,说了点闲话,却转身自顾自出门去了。我虽然不喜欢刘姨,但仍然感觉女孩很没礼貌。
刘姨的儿子叫硕硕,比我小一岁,见小女友出去也没说什么。我们和王姨一家聊着,并没注意到那边有什么异样。这时恰好我出去给母亲接水来吃药,走到水房门口,发现那个女孩在走廊角落的窗边打电话,她倚着窗,背对着水房,面向窗外,比比划划地对电话那头描述着什么,水房和窗子不太远,可以听出是外地的方言,但是声音不大听不清说些什么,看样子情绪有点激动,不过有一句我听清楚了:
“这样的家庭,我怎么和他在一起过啊?”,她忿忿地表达着,声调都随着情绪高了起来。
有这一句我大概就知道她在描述什么了。我站在门口想听的仔细点,刚立稳脚步,她却猛然回头发现我在听,有些错愕,很快又变得无所谓,拿着电话走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等到后来刘姨出院了,王姨和母亲聊天,我才知道,这女子也是个外地人,没什么正经工作,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跟些不太正经的人混在一起,但不知硕硕被施展什么魔法,被女孩子迷的神*颠倒的,非她不娶,老陈和刘姨聊到这个女孩子的时候起先都是反对的,言辞之激烈,语气之尖酸,我只恐怕用笔墨描述不出来,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不过逃不了她是外地人,很可能图谋他家几套房子之类的,或者也还嫌弃她好吃懒做,品行不端,不能洁身自爱,有损名声,不过我更倾向于他们怕这个外地人来图谋自家的财产吧。刘姨本就是个废人,她的意见对他儿子压根不会有什么影响,硕硕晾了她几天,她终于还是舍得收起自己的高傲,老陈也是管不了他自己这个儿子,只能由他了。看样子稳超胜券的硕硕好像就要如愿以偿了,谁知道女方看了一眼,反倒不愿意了。这真是乌鸦站在猪身上,只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每个家庭都过着自己的生活,享受别人家没有的快乐,忍受别人家没有的烦恼,艳羡别人家独有的成功,同情别人家特有的苦难,在希望中迎接朝霞,在憧憬中送走夕阳。躲不开的春秋冬夏,拦不住得花开花落。没过几天善大夫跟我说,我母亲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要不了几天可以出院了,只能控制到现在这种程度了,目前状况无需做支架手术,后续病情的发展,要靠她自己在生活习惯上多加注意。我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心,开心的是这场巨大的精神考验总算要告一段落了,医院,我没有信心能处理突发的情况,医生曾说出现第二次的脑梗的风险要比第一次大得多。我的担心可能是多余的,毕竟医生是专业的,可是有同样担心的并非我一人,刘姨同样不想出院。
医院的时间比我母亲早几日,医院的规定,脑中风这种疾病,如果病情稳定了,住满15天就可以出院了,只要没有恶化下去的征兆,就都应该离开住院部回家自己调养。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士,我一直以为既然住院了,就要把病治好了才能出去,医院的做法还是更科学合理的,因为毕竟还有那么多人在排队等候着病床,医疗资源是如此的稀缺;再者,病人如果病情稳定了,再住下去也的确没什么意义,都是惯常的治疗手段并非一定住院才能使用,即使住院病人家属只会白白耗费钱财。刘姨占便宜是没够的,眼见着到了出院的日子,听说自己快出院了,她当着医生的面表示强烈反对,医院没有治好自己的病,自己的身体没法动弹,医院有责任治好自己,医生和她本人,以及家属都做过解释,但她本人就是不听,每次护士来通知他就要出院时,她都费尽力气吵吵嚷嚷。老陈和他儿子倒是很同意,住院虽然自己省心,但是却要多出很大费用,这些费用是没法医保报销的。
终于刘姨出院的这一天还是来了,中午的时候,他儿子就过来和小田把所有的东西的都打包,这可把刘姨急坏了,医院补偿自己,要不绝不出院,只可惜她自己不能动,医院的屋顶都会被她掀开。那时还不到探视的时间,我没有看到具体的情绪,但我听说他儿子表现得很不开心。
直到下午我们进去探视的时候,刘姨出院手续还没有办完,病房里我既没有见到老陈,也没有见到贺贺。尽管贺贺已经拿了一些东西先行放到楼下的车上,但此刻刘姨病床周围仍旧满满地堆放着住院用品,足足四五个大包裹,唯独旁边的轮椅是空着的,那是为刘姨离开准备的,原本她还有一副拐杖,现在也不上了,孤零零地靠着墙,摆脱不了被丢弃的命运。出院事情只有刘姨的儿子在处理,这么重要的事情不知为何老陈没来。刘姨没法接打电话,只能用小田的手机沟通转述,手机开着免提,这样我们这个屋子的人都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她的出院手续办理的差不多了,他儿子那边打电话催促着刘姨赶紧穿衣服,贺贺办完手续后就马上过来接她。刘姨蛮横的态度说来就来,说不走就不走,嚷着吼着,不断地叫护士叫医生。只是护士也没人听她的了。小田的手机铃声时不时地响彻在病房的空气中,让人焦躁,刚挂断,就又响起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通话了:
“小田,给我妈穿衣服了吗?我一会就弄完了”
“还没,刘姨不穿”
“妈,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跟你说了几次了?”
“我的病没好,我不出院,医院不给看病就赶人,简直没王法了”
“都说了几遍了,咱们只能回家养着,你赶紧的”贺贺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此时刘姨仍然满满一肚子的气:
“凭什么不治好病就赶人,我不同意出院,你们让我出院的时候,问过我意见了吗?我不同意。护士!护士!大夫!”
感觉嚷的有些累,就开始休息一会儿,准备下一轮战斗。
不多时,空中又想起音乐:
“不要再来伤害我,自由自在多快乐”
小田的手机铃声再次响彻在病房,小田无奈地看看手机屏幕上的号码,打开免提:
“小田,我这边办完了,我妈穿衣服了吗?”
“还没呢,哥”
“你等着,我这就上来!”贺贺愤然挂断了电话
“医院是不是为人民服务,有这么服务的吗?大夫哪?把你们院长找来。”刘姨这边又开始了叫骂。
腾、腾、腾,老远就听见有人朝这边跑来,门突然被打开,原来正是硕硕,硕硕喘着粗气,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大,怒不可遏,冲到刘姨头顶,大骂道:
“你他妈的作什么呢?给你脸了是吧?”
刘姨似乎想说什么,刚要开口,“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大巴掌重重摔在右脸,
“给你打几遍电话了,你还不穿衣服?”
这一巴掌,只震得空气凝结,思维骤灭,我们这些众人,呆滞困惑,茫然无识,懵懵间想问南北,惶惶中不知东西;
“啪”接着又一声脆响,
“你要不作,你能得三次脑梗?”
只听得咬牙切齿,头骨欲裂,房间一干观众,方得清醒,错愕迟滞,悠悠间言罢语休,忽忽里话白词穷;
“啪”又一声闷响,
“你要不作,我能分手?”
只看得人心碎裂,分崩四溅,旁边所有目光,天旋地转,希望尽毁,茫茫然不见尽头,冥冥然无有出路;
“啪”又一声脆响,
“你要不作,用得着以后天天伺候你?”
只觉得泰山压顶,生死无趣,我们一般看客,*神出窍,心如死灰,静寂寂无有善恶,空洞洞没了是非;
紧接着又“啪”、“啪”、“啪”……一连串的响声,一声堪比一声,浇灭了所有人间的热情,熄灭了所有人生的幻想。
刘姨像霜打的茄子,不在动弹,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三观尽毁,呆若木鸡。
最后还是贺贺先开口“对不起了,各位!”
然后喝骂着刘姨,让她赶紧穿衣服,此时的刘姨的已经完全没了心神,像具死尸,没有灵*,任由摆布。贺贺和小田这才迅速地给刘姨套上衣服,把她臃肿的身体挪到轮椅上。众人看着他们忙活,没人说话,这短短的半分钟像过了两小时,差不多收拾妥当以后,走到我面前说了句“哥们儿,咱们以后有缘再见。”我尴尬地咧了一下嘴,想笑一下,不过好像没成功,不待我反应,他便拎着包裹,推上轮椅,和小田匆匆地消失在门口。
这时人们开始燥动起来,叽叽咋咋的,我那时却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心头压着一颗巨大的石头,莫名的一种压抑和悲哀。我离开人群,来到贺贺前女友曾站立过的窗边,透过窗,望着院里的梧桐,五味陈杂,那是一种难以释怀的沉重。
这事情已经过去六年多了,很多细节我需要仔细回忆才能记得,但那清脆的巴掌声,却始终萦绕在我的耳边,无法抹去。我猜不出那是硕硕第几次对自己的母亲挥拳相向,试想一下如果是我,自己唯一的希望被自己至爱的人亲手毁灭……,这画面过于残忍,无法想象。
没过几天母亲便顺利地出院了,对于刘姨的情况我们再也无法得知,刘姨固然可恨,但我又觉得她很可怜,以后的生活恐怕再也无法让她跋扈了。婚姻还能让她继续委曲求全吗?他儿子还能和她心平气和地说话吗?如果保姆虐待她,她还敢反抗吗?这些都已经不得而知了。我曾经用最坏的想法去猜测她是否还活在人世上。
我的母亲已经渐渐恢复正常,甚至可以下地干起农活,而刘姨是否也能变好一点呢?至少可以活得有一点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