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前,你问我想要什么,我会噼里啪啦给你说出一大串东西,现在你若再问我想要什么,我只会说一个字“钱”。
母亲两次住院,钱这一字让我经历了太多的无奈、辛酸和眼泪,我第一次赤裸裸的直面人生,直面那些人性中最可怕的凉薄与退缩,直面婚姻中的不堪与算计,那些流过的眼泪,扎心的过往,每每想起就让我泪流满面。
几年前的冬季,母亲胸口憋闷,上不来气,呼吸困难,她一直忍着没和我们说,直到她的脸部开始肿胀发紫,嘴唇乌黑,连睡觉都不能,才让父亲和我们讲。
电话打来,我的心咯噔一下就凉了,母亲心脏一直不太好,家里一直备着速效救心丸,这不会是心脏出大问题了吧。
一检查,果然,挨着心脏的肺动脉严重狭窄,大夫说必须马上手术,不然母亲随时可能因为供血不足死亡。
我们都慌了,大夫说要十三到十六万的费用,而且这只是顺利的情况下,手术有风险,有点意外就不止这些,让我们准备钱,马上住院。
彼时,我的心中冰凉一片,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治,贷款也得治。
各家情况各家知,十几万看起来真的不是很多,但于我们这个农民家庭却是泰山压顶。
四处漏风的家庭实在是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这一切都因为我们有一个不靠谱的父亲,我们虽有兄妹四人,却无一人愿意回家。
父亲喝酒赌博,败完所有家当就开始剥削几个孩子,不给他就打人骂人,几年来我们所有的积蓄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拿走,花的一干二净。
大嫂受不了和大哥离婚了,二哥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农民工,一直没有娶妻,去年,母亲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硬是张罗着给最小的弟弟娶了媳妇。
那一屁股债还在身后顶着。
母亲就在这种情况下,东藏一点,西藏一点,每天种地种菜支撑那个家,里里外外,都是母亲在撑着,还要提防被父亲拿去,她是被累和气折腾病的。
大哥红着眼说,不行我去贷款吧,先把手术做了。
母亲使劲拉着我们,她用力的吸着气,黑紫的嘴唇颤抖着说:“不治了,在心口拉刀子,你娘害怕,娘可不想被拉一大口子,就这样挺好的,活一天算一天,孩子,咱回家。”
母亲医院,背着·身子开始抹眼泪,大哥和我难过的心都裂了。
做,妈,不怕,我去借钱,大哥开始打电话借钱。
用人难,借钱更难,更何况许多亲戚朋友都知道我家的情况,一圈下来,大哥急红了眼。
二哥说他手边只有五千,和一起干活的工友借了五千,打来一万,其余的早都被父亲以各种理由要走了。
小弟更苦,说媳妇把着钱,只给了他五千。
我们给父亲打电话,他在“不用治了,从哪弄那么多钱。”
那种凉薄让人愤恨无奈,憋屈又难受。
杨绛说:“唯有身处卑微的人,才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这是真的。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只有我们感受着那无能为力的绝望。
我和大哥想到了大舅,大舅读书出来在省城工作了几十年,是一单位的领导,做着很体面的工作,孩子们也都在事业单位,都很有出息。
大哥给大舅打了电话,大舅没说什么,是舅妈回过来说大舅身体也不好,高血压,天天吃药,她也刚做了一个小手术,小志又(大舅的孙子)出国学习,家里的钱都给孩子了,他们也很紧张,没钱借给我们。
最后是同样在老家种地的二姨给我们打来了三千块钱,还让在省城饭店打工的表姐送来了一千。
那个滋味真的是百转千回。
最让我难堪的是我老公,他说:“你是姑娘,出把力气我不管你,出钱怎么也轮不着你吧,你两哥呢,还有你弟。”
我有苦说不出,我知道我家是个什么情况,可那是我的母亲啊,我怎能见死不救。
我知道家里还是有两万块钱的,我决定拿出一万给母亲治病,老公知道后,黑了脸,和我大吵一架。
他把银行卡拿走,对我说:“你啥也不干,钱都是我挣得,你凭什么给你家。”
这之后,他再也没有给家里拿过一分钱,喝醉的时候还骂我,说我是猪,不会挣钱,只会花钱。
结婚十年,从摆地摊到开小店,哪一日没有我的辛劳,就是买的房子也有一半是我的辛苦钱,可一朝在家,就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干的废物,就连给自己母亲拿钱都得看他脸色。
那一刻,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的没用,如果我自己可以挣钱,可以庇护家人,又怎会受这份气,一切都源于自己的无能。
那段时间,老公整日黑着脸,摔摔打打,全然不念十年的同甘共苦,风雨同舟,他甚至说:“你家都是废物吗?能干成啥?”
那些话,像匕首般扎进我心里,我第一次看清一个男人的凉薄与无情,看清婚姻的不堪与脆弱。
也是这个时候,一个朋友打来电话说,她有一个好大夫推荐给我,让我带着妈妈试着去看看。
我们拿着地址,找到了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大夫,老人家看了照片,对我们说,确实挺严重了,不过现在技术进步了,微创就可以解决你母亲的问题,费用呢三万多就够了,况且人老了也禁不起大手术。
当时的我们喜出望外,再三确定,老人家特意给他的徒弟,也是省一院心血管专科的主任打了电话,让我们去找这个徒弟,还给了我们电话。
那种冰冷之下突然看到希望的心情真的无以言表,很幸运医院。
手术前,一向不靠谱的父亲带着一万块钱从老家赶了过来,倒有点出乎我们的意料。
也许是老了吧,他开始慢慢的尝试着改变自己,接近我们。
由于是微创,手术费不多,大哥把我的钱还给了我,说不能让你贴钱,老公看着原封不动拿回来的钱,脸色才好转起来,医院看了母亲一次。
虽说是微创,但事关心脏,有很大的风险,如果不成功就等于无效,还是得手术,大夫一一讲过,我们头皮都开始发麻,不成功怎么办?从没经历过的我们忐忑不安,就连父亲都是在楼梯转角足足抽了两根烟才签的字。
老天保佑,手术很成功,医院看我母亲,我不想当着家人的面和他闹别扭,我们渐渐回到从前,只是心里始终留下了裂痕。
我要出去工作,可孩子没人管,开个家长会老公都不去,我只能继续接送孩子。
好在母亲终于出院回家,父亲竟然主动请缨照顾母亲,日子安稳了下来。
哪知第二年秋收的时候,母亲由于劳累过度,突然腰痛难忍,不能行走,倒在床上,不能动弹,连翻身都做不到,甚至尿湿了裤子。
又一次,医院。
经检查,是腰椎间盘突出,还有骨质增生,最严重的是脊椎侧弯,掀开母亲的衣服,能明显看到她的脊椎是歪的。
长这么大,我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母亲的背部,她的骨头什么时候弯成这样的。
医生说是劳累过度所致,看样子很久了,这样的病人是不能干活的,怎么还能扛麻袋呢。
扛麻袋,我们看向母亲,她说:“雇车太贵了,这块地离家近,我就想着省点钱。”
我忍不住气上心头,开始埋怨母亲:说了不让你干活,你就不听,现在好了吧。
母亲躺在床上眼泪哗哗的流,我们也跟着哭。
这一次,我们学聪明了,没有直接下定论,带医院,都说只能手术,费用二十万,这还是小事,关键事关脊椎,手术风险极大,最怕的是瘫痪。
我们决定采取保守治疗,医院扎针,医院特色的小针刀手术。
母亲不能动,连翻身都不能,自然需要人照顾,大哥和我决定轮着陪夜,但白天他要上班,只能我来。
医院家里学校几头跑,医院很远,我骑着电动车来回得一个多小时,二十天下来,我就晒得黑乎乎的,人也瘦了几分。
好在家里时来运转,父亲年轻时候买的一块地被一家工厂看中,给了父亲十五万一次性买断了那块地。
母亲是带着钱来的,怕我为难,还专程给我儿子塞了两千块钱。
这次老公终于无话可说,可即便我累成那样,我回家的时候,他永远在沙发上看电视,然后问我“吃啥饭?”我恨不得拿枕头打死他,自己就不能做点饭吗?
好在二十多天的时候,母亲终于可以扶着东西慢慢行走,她知道我惦记孩子,固执的不用我陪,追着我回家。
这期间,大舅派他女儿提着两箱奶来看了母亲,这个陌生的表姐红唇墨镜,衣着鲜亮的直晃眼,她客气的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下楼送她,她坐进自己的车里,对我礼貌一笑,绝尘而去。
还是二姨家的表姐过来陪了母亲一晚,硬塞给母亲一千块钱。
也是这个时候,我们的新房开始装修,钱不够用了,老公和几个朋友借了点,随后问我,“你就不能和你家那面借点?”我坚定的摇摇头,他一脸不快,对我说:“这个家什么都让我一个人扛,你不住新房啊,就知道说没有”。
对于他的话我已经开始免疫,并无多少伤心气愤,只自顾自干着自己的事。
没有感恩,没有相濡以沫,只是母亲一场病,我看清了所有,夫妻之情也不过是利益的另一种转换而已。“你能干了啥?你是猪,你家人都有病吧,你就知道看你妈,咱儿子都饿瘦了”
一次次,一句句,字字锤打在我心上,结婚十二年,我们一穷二白,从摆摊到水果店,我不曾有过一刻清闲,吃过苦受过累,如今却成了一分钱都挣不回来的没用的女人。
后来父亲从大哥那里知道我艰难,让大哥给我拿了两万块钱,说是给我的,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大哥把钱拿给了老公,他感激万分,对我也和颜悦色,还开车把出院的母亲送回了老家。
钱让我冷了心,却也让我知道只有钱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倚仗。
夫妻又怎么了,没有钱,没有能力,你照样一文不值。
我恨我自己,三十多岁才明白这个道理,才知道强大的意义,我把孩子放在小饭桌和作业班,找了一份工作。这样做的后果是老师不停地打电话,说孩子成绩直线下降,批评我们做父母的的不负责任,老公说你还是回家带孩子吧,不然孩子全给耽搁了。
我又回到家里,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开始四处兼职,拼命赚钱,结识各种各样的人,朋友们都说你干嘛这样,多累。
只有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要自己站起来,我要有足够的能力给自己家人庇护,而不是在他们需要我时无能为力,更不是别人指着我骂我一无是处时,我连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许多人都说,为啥不离婚?人到中年,哪是一句离婚可以说清的,况且还有孩子老人,有十多年的牵扯,我要做的只能说强大自己,强大到别人不可以伤害你。
一场病,看清了人心,我不怨任何人,只想一往无前的走下去,做一个强大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