髂动脉狭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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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6/13 15:42:00

[彼岸花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天界上住着一对神仙眷属,他们恩爱有加,比翼连枝,发誓要生生世世永远厮守在一起,相传这两个人的名字分别叫做和,后因触犯天条铸下大错,被天庭剜去双眼打入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得知后便义无反顾的从天界追随至地府愿陪至地老天荒,天庭闻之后大怒,便再次降下惩罚,这是一个无比狠*的诅咒,让二人在地府分别化成一株花的花朵和叶片,只是这花异常奇特,虽花叶同根,但花开叶落,叶生花凋,开花时不见叶,叶生时不见花,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

就这样历经了冥界的无数次轮回,一日佛陀路经此处,看到此花妖红似火,赤艳如血,于是坐下端详…

佛陀很快便看出了其中的奥秘:

缘尽但不散

缘灭却不分

叹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能感受到你们的怨气很重,虽说贫僧也无法化解这个咒语,但毕竟以我的法力还是可以尝试着点化你俩一下,这就便让你二人现出真身见上一面,且让失去的双眼复原,但从此要阪依我佛,潜心修行,之后你二人依然化作那彼岸花到*泉路旁及忘川河畔去,在那里花开遍野吧…

…你们可以引导那些阳间去世的亡*进入阴间从而顺利地转世投胎早登彼岸,希望这样能消除你们的孽业,或许有朝一日能修成正果,上天便会解除对你二人的惩罚…善哉…善哉…

注:彼岸花便是《法华经》中所述的“曼珠沙华”也被称之为“引*之花”是唯一能够在冥界盛开的花朵…

[正文:漫长的一天]

有天白班起晚了,睁眼就已经八点了,急匆匆披上衣服,囫囵塞了几块饼干,牙没刷脸没洗,就飞奔在上班的路上,走半道儿上才发现连鞋都没换,还穿着踏拉板儿呢,也来不及回家了,就这么着吧,反正到单位也要换值班的鞋。

医院大门口,正好赶上刚刚红灯,因为多医院到急诊上班,所以深知这灯的时间比较长,急也没用等吧…

记得小时候的北京,那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现在可倒好,见天儿的大雾霾,搞得我这鼻炎反反复复,总有掏不完的鼻屎,正在津津有味的挖着矿,隐约听见警笛声由远处响起,越来越近,声音是持续的,刺耳的…

听得我是心头一沉,今天我值抢救班,急救车这笛子拉的可不是一般的急,感觉车上的人够呛,应该大概率是属于内科范畴的疾病,估计一会就得需要我来抢救…

唉~就我这点儿啊,估计今儿个一天少死不了,挖完矿正要再扒拉下眼角儿的呲麻糊,“嗖”地从我身后悄无声息的窜出一辆电动车,车把正好怼在我刚抬起来的胳膊肘上,手指头儿悬点就戳到眼珠子里,着实给我吓得不轻…

定睛一看,是个送外卖的,你说这块怂连个头盔都没戴,不管不顾的,闯红灯也就算了,您倒是瞧着点儿呀,撞完我连声儿招呼都不打,直不愣瞪地就奔马路对过儿去了,气得我在后边尥(liào)着脚儿地开骂:尼玛币呀,瞎么唬眼的,着得他妈哪门子急,你丫这是赶着奔丧呐,还是急着要去投胎呢…

话音未落,绿灯方向的那个呼啸着的救护车结结实实地就怼上了那个电动车,感觉救护车压根儿就没踩刹车,估计司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拉着警笛呢,居然能从红灯方向突然窜到自己面前一辆车。

撞的那叫一瓷实,开电动车那位直接就在我面前呈现出一连串的抛物曲线运动:屈体侧空翻一周半,加转体俩周,团身前空翻,落地后又连续反身翻腾°,难度系数不低,最后瘫软在十多米开外…

场面是触目惊心,以前也只在新闻上看过,这次身临其境,当场也呆住了,忽然看见救护车下来俩人,目测应该是司机和医生,推着担架车火速奔着伤者冲去…

我恍然,合着是辆空车啊,打小就知道这救护车、急救车及特种车辆在执行紧急任务时撞死人白撞,更何况这电动车还是违章闯红灯,救护车肯定是无责,但这救护车要是个空车的话,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正胡思乱想呢,又看见救护车下来个女的应该是怀里还抱了个孩子,边上跟个护士拎着个小氧气瓶医院奔急诊方向去了…

这边救护车司机和医生正吃力地想把人抬到担架车上,我一看近在咫尺,举手之劳也就帮着搭一把,然后那俩人一个前边拉,一个后医院,搭手时近距离看了一眼,这哥们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抬他时能感觉到软塌塌的人都散了架了,四肢伤都还好说,他不带头盔,重度颅脑损伤才是最致命的,七窍流血,也不知道是豆浆还是脑浆子溅了一地,感觉活不了…

唉,说嘴了吧,话还真是不能乱讲,一语成谶,这伙计还真就是急着去投胎的…

我也得抓紧接班去了,刚到地下二层更衣室门口,就碰到去库房拿东西的樊姐了,樊姐看着我纳闷道:老卜,你今儿是白班?这都几点了?咋还穿着大裤衩子和拖鞋就来了呢?咦~怎么衣服上还有血迹?说!是不是昨晚上喝多了,掉沟里了,这才爬起来上班?

我没好气道:你特么才掉沟里了呢,今儿主任来了吗?樊姐说:来是来了,不过刚来就被院长叫走了,好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会议要到院外去开。

我一听的踏实了,不然肯定得挨呲儿,飞快换了白大褂,然后直奔在一层的抢救室,还没到抢救室呢就听见各种仪器此起彼伏的报警声,紧接着看到胸外科、脑外科、骨科、儿科还有麻醉科的医生分别的在往抢救室赶来,抢救室外边的家属得有一二十口子,哭得是撕心裂肺…

感觉不应该啊,被撞的外卖小哥还有被抱到抢救室小孩都是这几分钟的事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来了这么多嚎啕大哭的家属?

刚进抢救室,夜班的朱神医就一脸的不爽道:卜同志,你咋又这么晚才来接班,一会我还要去外科病房陪护我爸呢,你这家伙老迟到,够差劲,赶快过来吧我跟你交班…

朱神医继续说道:内科的只有一个病人是①床剩下都是其他科室的不归咱们管,①床是个男性42岁,医院边上的小公园晨练时突发猝死,急救车到公园时患者就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现场即刻行心肺复苏,一小时后依然没有恢复生命迹象,急救车的医护人员告知家属患者已死亡,但家属并不认可,医院再行进一步救治措施,在咱们这里也抢救快一小时了,反复多次和家属沟通的确是没有希望了,患者家属较多倒是逐渐认可并接受死亡了,但因为还要等一个重要亲属到场,所以依然坚持继续抢救,等人齐了再行决定放弃…

我说抢救室外边咋那么多人在抱头痛哭呢,原来都是①床的亲属,我问道:才四十岁出头,考虑啥原因猝死的呢?朱神医说:跟家属追问病史时了解到,此患者几年前曾医院诊断为Brugada综合征,建议他装ICD(植入性自动体内除颤仪),患者当时未同意,说是要回家商量一下,考虑考虑再定,结果最近几年也没出啥状况,感觉医生就是在危言耸听,故意夸大病情,自然也就没有听从医生的建议植入ICD,但是每天都在坚持锻炼以增强自己的心肺功能,直到今天出事。

刚想再问点什么,朱神医打断我道:我得赶紧走了,最近几天我爸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普外病房刚还催我让我尽快过去谈一下情况,最近为了照顾我爸,我把白班都换成了夜班,今天晚上夜班还是我上,有什么事到时候我接你班时再说吧,实在着急你就给我打电话,刚说完,朱神医就一脸疲惫的急匆匆地奔病房楼去了…

那我就先查看一下这个唯一的内科病人①床吧,边上有俩个家属正噙着眼泪,拉着患者的手还在低声的呼喊着,我瞧了瞧监护仪:直线,各项指标都显示着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又看下瞳孔散大固定,我叹了口气,跟家属讲:人肯定是不行了,等家人到齐,我便开死亡证明,然后就通知太平间来接…

感觉我也没啥可做的了,顺便去抢救室的另一边看看儿科和那个车祸的快递小哥情况,一大群医生和护士正忙得团团转,待了一会也大概了解了其中的情况…

儿科那个孩子是个还没满月的新生儿,应该是妈妈第一次带孩子没经验喂奶后并没有拍嗝,且将宝宝平放,又由于自己连日照顾孩子太累睡着了,没能及时发现宝宝漾奶,最终导致呛奶窒息,医院时由于缺氧时间过长已经出现了脑组织不可逆的损伤,儿科医生跟家属讲:孩子即便救过来以后也是个脑瘫儿,建议放弃,毕竟妈妈还很年轻才刚二十岁出头,完全可以再生。

听得我是唏嘘不已,接着又去看了下外卖小哥,麻醉科医师已经分别给那个新生儿和这个送外卖的插了气管,接上呼吸机,听急诊外科医生讲:这伤者可不是小哥了,都已经五十出头了,现在生命体征极其不稳定,气道里不停的再出血、喷血,需要持续不间断的负压吸引,别说去CT室做检查了,刚出抢救室的门人就得挂了,各专业组都已来会诊,一致认为没有手术机会,尽量抢救拖延时间等家属来看最后一眼…

我看我也帮不上啥忙,正准备去分诊台晾点水,抢救室推门进来好几个警擦,看上去应该就是佼警,他们跟外科医生讲:已经联系到伤者的家属和单位,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确定这人活不了,他们需要尽快联系法医过来,然后就带着救护车的司机去勘察现场了。

晾完水回抢救室准备完善一下那个猝死的病历,这时樊姐凑过来问道:卜爷,刚才听朱神医说那个①床是什么Brugada病?这是什么病?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我想了想道:为了好记我管这病叫“不撸疙瘩病”,我上学那会儿的确是还没有这个病名呢,因为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病,大概是千禧年之后才开始逐渐地广泛被全球医学界认可,它还有个别称叫“东南亚猝死综合征”也有叫“夜猝死”的…

(猝死:由于自身原因突然死亡,不包括意外、谋杀及自杀)

…该病多好发于东亚及南亚的男性,属于一种心电疾病并不是咱们理解常规意义上的器质性心脏病(冠心病、肺心病、风心病、先心病、高心病以及心肌病等),它是由于一种罕见的基因突变后所致的遗传性疾病,也就是说会出现家族聚集性发病。

樊姐乐道:那不就直接绝户了,怎么还可能有后代?

我说道:这病好发于男性,女性很少啊,而且也只是有概率发病,或者都年纪很大了才发病,你看①床不是有一对儿女在边上陪着呢。

樊姐接着问道:这病你遇到过吗?有药能治吗?

我答道:这病比较罕见,我工作这些年,今天还是头一次碰到,虽然猝死我碰到过上百例了,但都是来时已死的,到急诊做心电图已经是直线了,根本没法明确诊断,只能笼统的考虑为“心源性猝死”,也许我还真曾遇到过,但我肯定判断不出来(即便是法医在死后做尸体解剖也无法确诊出这个病)

...因为这个“不撸疙瘩综合征”想要确诊必须首先要有心电图的非特异表现,其次是曾经的发病史以及有家族成员的猝死史,才可以最终明确诊断,这个①床其实是很幸运的,这种病人所谓“曾经的发病史”大部分都是直接“心源性猝死”当场倒毙,而他只是心源性晕厥,还是反复多次发作都没死,医院确诊,你说他是多么幸运…

…这病能确诊实属不易,关键还无药可治,只能装ICD预防(植入性自动体内除颤仪),否则它就是一个说死立马儿就死的病,无任何征兆,无任何诱因,更不给医生留出任何时间来救治,突发的室颤然后就是死亡,除非体内有一个小除颤仪,它会智能识别,发现异常后1~2秒内即开始响应直接放电,挽救生命的几率接近%…

(室颤:心室快速、不协调的颤动,导致心脏无法泵出血液,不干预多在30秒内心脏停跳,最为恶性的心律失常,没有之一!)

樊姐再问道:那不植入这个ICD就一定会死吗?

我又想了想道:那也不一定,如果这种病人或者是由其他某种疾病导致了心脏突发室颤而猝死在配备有AED(自动体外除颤仪)的设备附近,我觉得还是有1%的几率能够挽救他的生命。

樊姐诧异道:啊~才1%,有那么低嘛?

我接着说道:这我还觉得说高了呢,咱就说说上海吧,他们是中国安装AED(自动体外除颤仪)设备最多的城市,各大商场、机场、地铁等公共设施处均有配备AED。

但再多也不可能装的比公共厕所还多吧,突发意外时,你得花几分钟找吧,打开设备,使用设备,评估情况这都需要时间,最关键的是边上路过临时施救的人可不一定是医生,他有没有经过培训?能否掌握正确的使用方法?会不会熟练操作?尤其在中国,施救者还要考虑有没有可能因此惹祸上身?…

…虽说1%的几率是有些低,但你可以换个角度去想,毕竟一百个必死的人里边,有一个被救活了,对于那个被救活的人来讲还是有莫大意义的…

…咱们再谈这个①床,说他幸运吧,居然在还活着时就能被确诊了,说他不幸吧,他居然对医生的建议置之不理,愚蠢的认为只要每天坚持锻炼增强自己的心肺功能就可以不发病,殊不知有些疾病的确是可以靠锻炼改善,而有些疾病则必须要依靠医疗手段干预才能延续生命,如果这个①床听取了医生的建议植入ICD,我觉得他有99.99%几率去颐养天年,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就是机器故障或者突然没电了…

正说着看见抢救室进来一个捂着胸口的中年肥胖男,旁边还跟这个女士,她手里拿着份心电图慌张的跟我讲:医生,您快给看看吧,刚才分诊的护士给做的,做完就直接让我们进抢救室了,真有那么严重吗?

我接过心电图一看“急性心肌梗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样也会随时室颤而猝死,立刻让心梗男躺到床上,吸氧监护,抽血输液,马上出医嘱并提醒护士心电图每半小时做一次,顺便把除颤仪也推到他床边,以备不时之需。

抽空打了心内科的值班电话,告知有个急性心梗的病人需要他们尽快过来,考虑手术治疗。然后又回到心梗男的床边,详细询问下情况:38岁,既往体键,无烟酒嗜好,否认慢性病史,但肥胖多年,有北京医保,家庭条件不错。

我跟心梗男讲:你的胸痛就是心梗所致,诊断明确,一会有心内科的医生过来,跟你谈介入治疗的详细情况。

心梗男有点困惑,问道:就是支架呗?

我答:应该是但也不一定,首先要给你心脏的血管做个造影看看心梗的原因,斑块或者狭窄严重都是要考虑支架的,如果只是痉挛或者肌桥等其他原因那就另说了。

心梗男忍着痛和我讲:我可听人家说了,现在美国治疗心脏病都是干细胞技术,支架早就淘汰了,而且百度上也说…

我直接打断他问道:你说的这个“人家”是谁?

心梗男愣了一下,道:就是我们邻居说的,还有我们单位一个同事做完支架不良反应很多,据说是后患无穷,再说了我这么年轻,以前啥病也没有,怎么能一上来就支架呢?

我不悦道:既然你这么相信“人家”,那你难受就应该先去找他们呀!医院找医生干嘛?你可以到网上去看病,或者找邻居和同事了解一下急性心肌梗死该去哪儿做干细胞移植,顺便也仔细咨询一下如何避免被医生给忽悠了…

...我不跟你抬杠,一句话“要命你就听我的做手术“,不要命你随时都可以签个字儿回家,不做死亡率30~40%,做了死亡率至少降10倍…

陪着心梗男一起来的女家属,应该就是他爱人,看我有点急眼了,马上过来打圆场,道:医生,您别生气,我不懂医,但我医院,医院就听得医生的,您说做我们就做,我来劝他。

我细打量了一下心梗男的爱人,应该也就30岁上下,看上去仪态端庄,温文尔雅,谈吐之间便能感觉到很有涵养,应该是个好沟通的人,我当着她老公的面,指了一下边上的①床跟她说道:看见那个人了嘛,比您爱人大不了多少,才42岁,平时身体素质棒着呢,还天天锻炼,但就不听医生的劝就是不做手术,结果怎么样!猝死了!没地后悔去,不信我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他们家属…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感觉心梗男总以为我好像有什么不良企图似的,索性等心内科的来了再说吧,有时候换个医生交代一遍同样的事情,会比一个医生多次重复交代同样的事情效果要好得多。

没多会儿,心内科的大夫就到了,我也就回办公桌写病历去了,樊姐又凑过来小声问道:一般心梗你不都要给打吗非嘛?这人为什么不给打?

我乐道:让他疼着,不然他不知道这病的厉害,真给打了吗非让他舒坦了,估计他就更不同意做手术了,反倒害了他,当然也得看程度,真要疼得都快休克了,或者已经大汗烦躁的无法配合治疗,那还是要尽早给打的。

正说着,心内大夫过来跟我讲:患者同意了,一会就给办手续吧,我先去导管室准备东西。我填了住院单,又去找到心梗男的妻子,问道:押金先缴三万够吗?心梗男的爱人答:刚才也听了心内科医生的建议,跟您说的差不多,我现在马上就去缴住院押金,钱不是问题。

心梗男的妻子刚出门,那个“不撸疙瘩综合征”猝死的家属就过来找我,问后事如何办理,我告诉道:那就先签字放弃进一步抢救并认可死亡,然后做个直线的心电图,再之后联系太平间把人拉走,具体殡仪服务到那边再行协商。

没多会太平间来人了,我一看咋推了三个平车过来,正纳闷呢,护士过来道:之前儿科抢救的那个呛奶的新生儿家属放弃了,还有那个车祸伤重不治的外卖员…

我问护士:车祸死亡不能去太平间吧,不都是法医拉走需要做尸体解剖的嘛!

护士说:应该是这样,但外卖员的那个家属不同意,说是要等儿子傍晚从外地赶到看最后一眼才能让警擦拉走,可也不能一直在咱们抢救室放着,所以就只好先搁太平间了。

等太平间的人一走,这屋里屋外楼道间的喧嚣才逐渐褪去,嘈杂声哭声也随时远去,刚要琢磨着中午让护士帮忙去食堂给打点什么饭,诊室出流水的医生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我一照面就看出来了,蜡*的面容估计就是一个贫血病人。

诊室的医生和我讲:这小伙子才19岁,既往胃病有几年了,从未正规诊治,近期间断黑便一个月,这两天加重且伴有头晕,乏力,医院就诊,测血压偏低90/60mmhg,心率偏快bpm,考虑有失血性休克的早期表现,建议他到抢救室进一步治疗,但这小伙子并不太认可,认为是医生小题大做,想就开点口服药先回家观察看看再说。

诊室的医生劝说无效,便亲自陪他到抢救室,主要怕他半道儿自己开溜了出事,我又跟黑便小伙再了解下情况,外地来京打工数月,经济拮据,无医保无积蓄,北京也无亲属无朋友,听得我的是眉头紧蹙。

想了想和黑便小伙说道:你这病诊断是基本明确的,属于消化道出血,有生命危险,是要命的病,会死人的。咱们先在抢救室做一些初步的检查和治疗,从现在开始不能进食也不能喝水,需要卧床监测生命体征、然后抽血化验并输液用药以及做影像检查等,目前急诊的费用大概2~3千块钱左右,如果能住上院的话押金至少得先缴2万。

之所以先把话说的这么细,尤其是钱的问题要谈清楚,主要是针对一些特殊人群,他们有时候会认为钱比命还重要,生活所迫倒是也能够理解。

黑便小伙听我说完,感觉还是满不在乎,跟我讲道:没那么严重吧,就给我量个血压测个心率,其他检查都还一概没做,光听我说有黑便就能确诊?就让我进抢救室?就安排我住院?就得好几万块?我来之前在网上可查过,吃过鸭血、猪血或者铋剂都会出现黑便的情况,并不能说明消化道就一定有出血,我最近经常吃血豆腐炖白菜,而且我胃一直不太好,所以也经常有去药店买胃必治吃…

我打断黑便小伙道:诶呀~明白人啊,不好糊弄吆。可你说的貌似很有道理,但其实是不对的,动物血制品或者含铋剂的药物(胃必治就属于铋剂)确实是会导致出现黑色的大便,但绝不会导致低血压,更不会出现失血后的症状,你的头晕、心悸、乏力便是失血后低血压所致,而且你可以拿镜子自己照照,就你那蜡*的小脸能是吃血豆腐吃的?医院那就说明你还不算太糊涂,医院干什么?

黑便小伙似乎是被我说动了,疑惑道:那也用不着花那么多钱吧,我在网上看有人说几百块就可以…

我再次打断黑便小伙道:医院的收费标准是国家制定的,不是我想说收多少钱就收多少钱,医院也说了不算,收费依据是由物价局最终决定的,你说的那几百块就能看好的估计是骗人的小诊所,小心到时候钱没少花,病也给耽误了,搞不好再把命给搭里头…

黑便小伙半信半疑道:那我先出去打个电话,跟在外地的家里人商量一下,然后再回来…

我心话道:合着我全白说了,拉倒吧,懒得再劝了,看他那表情我好像就是个景区门口拉客的骗子。

瞧着黑便小伙刚要出抢救室的门口,我估么着什么跟家里人商量呀,就是个说辞,瞅这架势肯定就是要走了,病也不打算看了,我马上拿了病历追上去说道:我看你这商量一下也不靠谱,先把字签了再走,由于你自身原因未能及时救治,一切后果你责任自负。

再返回抢救室坐下,樊姐凑近道:盒饭已经给你带楼下去了,你刚才就多余讲那么多,老话咋说来着,良言难劝该死的*,随他去呗。

我点头道:你这话倒是没毛病,他出血的情况虽然严重甚至于会丧命,但还是能治的,可他这“穷病”真是没法治。

正准备下楼去吃午饭,急救车送来个意识障碍的老人,只好先接诊,和家属沟通后得知,老人叫:李淑珍,女性,84岁,半小时前在家如厕时,突发倒地伴神志不清,既往有高血压病史,未规律服药,平素能自理,生活质量不错,而且还能接送孙子上下学。

我一边听家属介绍情况,一边查体,老太太呈昏迷状态,呼之不应,监护仪显示,血压/mmhg(很高),拿出手电照了瞳孔一看:

双侧瞳孔不等大,对光反射不明显,心头一沉,这是“脑疝”了啊,应该是“脑出血”没跑,老太太这回够呛。但心里想的肯定和嘴上说的不能完全一样,话讲的要委婉些,要给自己留有余地,别说太满,万一出了岔屁到时候收不回来。

我做凝重状道:老太太这次发病很急很重,肯定是个急性脑血管病无疑,从目前情况看脑出血的可能性最大,但也不能完全除外脑梗塞,大面积脑梗也是可以导致昏迷的,重要的是脑梗塞和脑出血治疗方案是截然相反的,脑出血是脑血管破了需要止血,脑梗塞是脑血管堵住了需要活血,搞错了治疗方向会适得其反倒加速死亡,所以咱们现在要冒着风险先推老人去放射科照个CT,只有这个检查才能最终明确。

老太太的家属倒是比较好沟通,完全同意我的建议,我便让护士准备好氧气等便携设备,顺便点上甘露醇、挂上降压药、带上“危重症患者抢救”的标识牌,即刻推老太太去CT室做检查。

有了这个标识牌,去做任何检查包括缴费取药等等都可以畅通无阻,到哪儿都不用排队或者预约,直接加塞儿马上检查,十分高效!(这就是所谓的绿色通道)

看着护士们带着家属一起推着老太匆忙的奔向CT室,我也抓紧去地下休息室把饭吃了,感觉不管CT结果如何,老太太今天都悬,这个CT的结果只是为了最终明确到底为什么老太太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

到了地下一层吃饭的屋,盒饭已经凉了,放微波炉里热热吧,然后紧扒拉慢扒拉的才刚吃一半,电话就响了,果然是抢救室来电,说老太太做完检查回来,CT片子也同步打印出来了,家属比较着急希望大夫尽快给看看。

得,饭也甭吃了,马上回抢救室吧,路上还琢磨呢,这CT做的快倒也是应该的,可这CT片子也出的这么快?很少见啊!

刚进抢救室就被家属给围上了,拿着CT片子让我立刻就给瞧瞧,我举起片子先大致扫了一遍,居然没看到有明显的出血灶!跟我之前预判的截然不同,竟然看走眼了?果然凭经验不靠谱,还是得需要最终的影像学检查作为确诊依据,得亏我刚才没把话说太死,给自己留有余地。

刚要和家属叙述一下CT的情况,猛得想起我还是再谨慎一点好,这CT片子这么快就出来了,我最好还是先核对一下信息确认无误后再说,再次拿起片子仔细找到胶片上姓名的标注处,就是“李淑珍”没错,然后就和家属交代道:目前可以除外脑出血,考虑还是脑梗死也就是急性缺血性脑卒中导致昏迷,因为发病时间短,所以并没有显灶,但肯定不是脑出血,我现在马上请介入科,神经内科来会诊协同指导治疗。

(脑梗死、脑梗塞、脑栓塞、脑血栓都可以统称为“缺血性脑卒中”)

很快介入科、神经内科都赶过来了,看过老太太的情况后纷纷摇头…

介入科考虑的是:手术介入治疗风险很大,费用高昂(15~20万),且预后不好,极有可能最终就是个人财俩空。

神经内科考虑的是:患者高龄,大于75岁,血压控制不理想,且还有意识障碍等相对禁忌,不符合溶栓指征,建议内科保守治疗。

家属听闻虽很是悲伤,但还是很认可医生的观点,目前继续维持我之前给予的治疗方案,甘露醇快速滴入降颅压、乌拉地尔缓慢泵入降血压。之后再静脉给予晴尔(奥扎格雷钠注射液)及活血通栓等药物,并留置胃管鼻饲给予拜阿司匹灵和瑞舒伐他汀抗板调脂治疗。

忙活儿了可有一阵,电话响了,接了一听是樊姐,跟我说道:忙差不多了吧,我把你吃一半的饭搁微波炉里热上,抽空赶紧下来把饭吃完吧。

樊姐不提醒我还真差点给忘了,赶忙返回地下一层吃饭的屋,刚吃上几口,正要和樊姐说说刚那个昏迷的老太太“李淑珍”居然不是脑出血,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电话又响了,接了一听是抢救室,告诉我说抢救室刚刚抬着进来了年轻人,听一起陪同过来的人讲,病人吃完饭在厕所拉了很多黑色柏油样大便后就晕倒了…

我马上问道:是不是就刚才那个黑便小伙?签字离院,拒绝治疗的那个?

护士有点含糊了,迟疑道:我...我也...不太确定,应该不是吧,这人是由好几个穿着超市制服的员工陪着来的,感觉像是他们的工作人员,病人状态看着很不好,你还是赶紧上来吧…

撂了筷子准备立刻返回抢救室,已经吃完的樊姐喊我:饭我还给放微波炉里?忙完你再热一遍吃?

我匆忙回道:直接帮我扔了吧,没法吃了,再热就特么成屎了。

连跑带颠儿地回到抢救室,一进屋我便瞧见躺在床上的那个年轻患者就是刚才签字离院的那个黑便小伙,只不过脸色比刚才更差了,之前是蜡*,现在是瘆人的惨白,感觉盖张纸都死得过儿了,不怪护士刚没能认出他来。

看着护士们正在忙碌装监护氧气及找静脉通路抽血输液,我就先询问一下陪同过来的人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三四个穿着制服的人告诉我:医院对面超市的员工,黑便小伙在超市里的一个甘肃面馆吃了碗辣子面,结果刚吃一半去厕所时晕倒在里边了,发现他拉了很多的黑色大便,面无血色的歪倒在墙角,就叫上面馆的医院急诊了。

面馆老板穿的倒不是超市统一的制服,我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边心里飞快地思索着一些事儿,给那面馆老板都瞅毛了,我悬点就没忍住笑出声来,瞧那面馆老板的煞白的脸色(shǎi)都快赶上黑便小伙了,估计他以为:所有的人包括医生都认为黑便小伙是刚吃上他做的辣子面就*发拉血险些身亡在厕所,他这回可算是摊上大事了。

其实我本来想直截了当的告诉面馆老板事情的原委,可又一想这小伙子也的确可怜,现在没一个人能指望上,索性就先让面馆老板给搭把手儿呗。

马上联系总值班,准备申请院内三无人员救助方案,对这位便血后呈失血性休克的小伙子启动先行免费救治措施,并和面馆老板讲现在不需要他掏一分钱,但他必须负责协助救治,比如去拿个药,取一下化验报告,帮着外出做个检查什么的,并陪护在小伙子旁边,可以有个照应,顺便帮我通知他的亲属,看看能不能尽快来京,如其胆敢擅自离院,形同肇事逃逸,必将绳之以法,罪可入刑…

面馆老板早已吓得噤若寒蝉,连连点头称是,马上开始抢救,小伙子血压很低了70/40mmhg,立即口服冰盐水+去甲肾,开放两条静脉通路液体复苏,质子泵抑制剂先给一支负荷量,然后微量泵入,抽血:常规、血型、生化全项、凝血功能、感染九项、影像检查也一并开了,并准备交叉配血,考虑输悬浮红细胞,如血库不给至少也要搞点新鲜冰冻血浆给他输上,这么年轻不治肯定是个死,太可惜了。

至于急诊内镜止血这个就甭想了,没亲属没钱消化内科是绝壁不会给做的,肯定各种推诿、各种理由、各种借口等着我,我才懒得跟他们扯皮还不够耽误功夫呢,反倒怄一肚子气。

正忙乎这小伙子呢,忽的听见旁边床昏迷老太太(李淑珍)的监护仪在报警,侧身一看,监护显示心率在往下掉,血压也在掉,呼吸状态不好,指氧也在往下出溜儿,监护仪高级别的红色报警灯在不停的闪烁,马上掏出小手电看下瞳孔,双侧瞳孔散大,对光反射基本没有,这是就要OVER的节奏啊。

马上和老太太的家属讲明,目前情况很不乐观,比入院时更加危重,必须尽快机械通气,也就是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或许还能搏一把,一边说一边先叫护士们开始准备东西,喉镜、麻插包、负压吸引器、呼吸机、气囊、手套、导丝…

家属们还没听我说完就已经慌了,带着哭腔哽咽道:全听医生的安排,您说应该怎么抢救就这么抢救。

我说这种抢救操作是需要家属先出去回避一下,情况允许自然会让你们再进来陪着老太太,家属很配合的陆续出了抢救室,我刚戴上手套正准备开插呢,樊姐喊道:老卜,有你电话。

我没好气道:真特么没眼力劲儿,你没看见我这要干嘛吗,手套都戴上了。

樊姐答:是放射科打过来的,说是非常紧急,需要你放下手上的任何事情,一定先接电话。

我有些纳闷,心话道了:啥事能比我现在抢救还重要?我这儿可是人命关天!

虽然极不情愿,但我还是先把电话接了吧,肯定事出有因,我也别太武断,误了更严重的事情,顺便指挥樊姐先给老太太用简易呼吸器辅助通气撑一会。

电话一接我就听出来了,是放射科老古,还算熟,也是近二十年的老人了,没等我说话,老古先压着嗓子道:你那讲话方便嘛?周围人多不?电话没开对讲吧?

我困惑道:老古,你搞毛呢?我这不方便,但对讲倒是没开,护士们都在忙,就我一人,你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我这儿可等着抢救病人呢!

老古继续在刚才你们抢救室有个叫“李淑珍”的病人吧,是个昏迷的老太太,你们护士拿着那个“危重症患者抢救”的绿色通道标识牌把人推到放射科没有预约、没有排队,直接就加塞儿做的CT,但凑巧的是我们这儿还有另一个叫“李淑珍”的,也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是一个脑供血不足在老年科住院的病人,她刚做完头CT,你们急诊的“李淑珍”就也来做头CT了,结果我们放射科的技术员就给搞混了,把之前那个老年科“李淑珍”的CT片子给了之后你们急诊科的“李淑珍”家属了…

…你们急诊科“李淑珍”的CT应该是:颅内左侧基底节区大量出血,破入脑室,中线移位,脑干受压,考虑脑疝。当老年科大夫收到这份报告时吓一跳,给我们打电话说他们老年科的“李淑珍”是走着去做的检查,也是走着回的病房,CT报告怎么可能是脑出血,就这样我们才发现是搞混了。

听完老古这一番话,我心中是数百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我说这CT片子咋这么快就出来了呢,等于我给急诊“李淑珍”的治疗方案是蛮拧的,全特么给治反了,老太太明明是出血,我应该止血,然后叫神经外科会诊,考虑手术开颅或者钻孔引流,可实际上我却给的是活血治疗,还通栓,而且又给加了晴尔和拜阿司匹灵双抗血小板,我还纳闷呢老太太怎么在用上药以后倒更不行了,原来是我用的药加重了老太太的出血,加速了她走向死亡。

这我怎么跟家属交代?心中正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呢,又听老古说道:还好被我及时发现,马上先电话通知你,现在我就把更正好的CT片子和报告亲自给你送过去…

我怒不可遏地悄声儿骂道:可拉倒吧,你及时个几把,我特么都快把人给治死了,你才告诉我,可千万别改,更不能送过来,咱们将错就错吧,老太太肯定活不了只是个时间问题,这要是让家属知道,打官司都算是轻的,还不得活剐了我,搞不好得拉着我陪葬。

老古有点犹豫,嘟囔道:那…那…那这样不好吧…

我骂道:不好是吧?那行,你丫来吧,你亲自过来交给家属,当面跟家属讲清楚,是你们放射科给出错片子、出错报告,然后导致急诊科医生给出错误的治疗方案,再然后老太太就死了,我倒要看看家属怎么收拾你的,你是不是想找生活不能自理呢…

我听老古不吭声了,接着说道:这事我先处理着,争取能糊弄就糊弄过去,如果圆不上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你们那边一定要嘴严点,不要再跟任何人谈起这事…

撂了电话,我心中暗想:一旦我下班了,后班大夫接班,或者老太太住院换了主管大夫,再或者转院换了新的急诊医生,没有任何人会因我涉险,肯定事发,纸是包不住火的,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目前原则就是:不能住院,更不能转院,老太太死也得死在我班上,不能让别的大夫插手,我要自始至终来管,不成今天我就连着白班夜班一起上,这事不完我就不能下班…

没处喊冤去,明明放射科的错,咋就摊我身上了呢…记得以前有过一次医疗事故,病人本来是要做左腿的截肢手术,可主刀医生却把人家右侧的好腿给锯了,主刀很委屈的跟家属解释道:这不能赖我,都怪影像科的大夫,他报告上明明写着坏的是右腿,通知我时也是让我做右腿的手术,你们应该找他去。可家属才不管那些呢,就认准了主刀说:你别想推卸责任,谁把我们的好腿给锯了我们就找谁,跟你没完!

正思绪万千呢,樊姐在远处喊我:你那电话还接的完不?我这儿捏皮球捏的腰都快折了。

我让樊姐先暂停使用简易呼吸器,给老太太换上储氧面罩,加大给氧流量,然后把呼吸兴奋剂给泵上,把之前已经停了的降压药撤下来改为升压药,一直不错眼珠的盯着监护仪上的数字,感觉老太太的情况能稍稍稳定一点了。

捎带手儿又看了一眼边上小伙子的监护仪,他血压上来了,感觉精神多了,比之前萎靡状态也有了明显的改善…

我脑子里飞快地整理一下思路,然后快步走到抢救室外把老太太的家属又都叫了进来,家属们焦急地问道:大夫,怎么还没上呼吸机啊?您不是说要尽快吗?

我做凝重状,然后沉痛道:我又谨慎考虑了一下,感觉这样做的实际意义并不大,老太太这次突发急病重病,目前看能维持到今晚都悬,如果插了气管上了呼吸机也改变不了最终结局,只是会把时间多拖延几天,对于老人来讲还是比较残忍的,而且后继还要往身上插很多管子,然后要住院到ICU病房,在那里家属不能陪护,也许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我觉得就维持现状,保守治疗,至少我们抢救室是开放状态,不封闭,您家人可以随时进来看,随时进来陪,而且还是想来几个就来几个。仅我个人观点:老人在最后的这段时间能有子女全在身边陪着度过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刚说完,几个家属的眼泪就下来了,十分感激我把情况给他们剖析的这么透彻,完全同意我的建议,不再做过于积极的创伤性抢救,仅维持目前治疗,通知所有的家人过来最后看一眼老太太。

其实我说的上述那些话虽然是有些牵强,里边的确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是含有私心的,但我并不认为我是在昧着良心讲话,讲真即便CT没出错报告,我没给错治疗,以老太太那么大量的脑出血、脑疝,依然是99.99%的死亡率,剩下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就是个植物人,还是个需要各种仪器持续运转才能维持住的植物人,每天开销万元起步。

我改变的只是她的死亡时间,被我加速了…

得空得抓紧看一下那黑便小伙了,感觉血压一上来,又没有再拉血,他的情况只能算是暂时稳住了,需要尽快跟他交代一下病情严重性,再不听医生的劝告,他必死无疑。

黑便小伙的床就紧挨着脑出血的老太太,我看了会儿老太太的监护便拧身看他的监护仪,刚要张嘴和黑便小伙说话,忽得感觉背后有人,一转身看见有一个女士,就在我身后泪眼朦胧的直勾勾地瞅着我,给我瞅得直发毛…

我有点心虚地看着她道:你…你…你谁…谁呀…什…什么…情况…这大白天儿的…

女士抽泣道:医生您好,你不记得我了吗?

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刚才那个心梗男的妻子嘛,我赶忙问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你家又谁病了?

女士一下就哭出声来了,道:我老公刚才在手术台上突然就不行了,是你们心内科的一个主任给做的,跟我说的是术中突发心脏穿孔、心脏破裂,抢救无效后死亡。

听完这话我也惊呆了,喃喃道:这…这…不能怪我吧…

女士又道:医生同志,我不是来怪您的,更不是来问责的,您只是做了您工作上份内的事,心内科的那个主任也尽力了,我谁也不怨只怨我老公命不好…

…我来就是想问您一句,还请您务必坦诚相告:今天我要是不同意手术,我老公是不是就不会死?您千万别有顾虑,我绝不会找您麻烦,我只是觉得心里这个坎儿过不去,想听您亲口告诉我。

这问题是真有点把我难住了,脑子里反复思考着如何措辞,然后道:这个死亡率对医生来讲就是个概率问题,它是根据医学统计学也就是大数据归纳出来的,急性心梗不做介入手术的话,死亡率大致在30~40%左右,做介入手术可以把死亡率降低至3~4%,您爱人年纪不大,既往又没有慢性病史,此次发病时间很短便来就医,基本没有延误,我以为死亡率应该更低些在2%以下,但依然是有概率死亡的,属于小概率事件,但赶上了对您来说就是%的天塌了…

…至于您问的“如果不做手术是不是就不会死?”,我只能说:如果不做介入手术,那死亡的几率要肯定要比做高出10倍以上,的确不做也是有可能不死的,但是如果不做真死了,您肯定会更后悔当时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不做,只要结局不好您都会后悔当初选择上的错误,我觉得还是理性的接受现实吧,请您节哀,这个结果实在也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心梗男的妻子哭得泣不成声,依然哽咽道:我记得您当时说过“想要命就得听您的做手术”…可…

我真的是想不出什么可以再安慰一下她的话…

正在这时,一个老人被急救送进了抢救室,后边还跟着不少家属,马上把人抬到抢救床上,就放在了黑便小伙的另一边上,护士们立刻操作起来,我也没闲着开始查体,一边查一边听家属在旁叙述情况…

…被送来的是个老爷爷,今天刚好岁,平素身体很是硬朗,但最近几个礼拜饮食及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但老人坚持医院,今天过百岁生日,各地的子孙全都聚来给他祝寿四世同堂,老爷子一反常态,既吃又喝,精神矍铄,谈笑风生,兴许是有些累了,午饭后便在一直在睡,后来家人发现不对劲,老人睡了就再也叫不醒,便呼叫医院。

等家属叙述完了,我大致也检查完了,严肃地跟家属讲: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血压心率都测不出,指氧也测不到,颈动脉搏动未触及,呼吸音消失(就是没有自主呼吸不喘气了),心音消失(就是听不到心跳了),心电图呈直线,但身上还摸着稍微有点热乎儿,估计老人走了的时间也不是太久…

我继续说道:我认为没有必要再做进一步抢救了,老人走得安详也没受啥罪,我觉得挺好,但毕竟医生只能是建议,最终还是由你们亲属来决定,如果依然要求抢救,我们可以立即就执行。

家人们纷纷问道:医生,我们家老爷子平时身体好得很,还天天出去遛鸟呢,怎么突然就不行了?是心脏病吗?还是脑血管的问题?

我想了想答道:这个我也说不太好,老爷子以前啥病都没有,医院就已经全没了,没有任何依据或者线索让我能推测出病因,不过我更倾向于是:衰老死亡,咱们老百姓多称之为:无疾而终。

有几个小辈刚要抹眼泪,其中一个年长的训斥道:不许哭,你太爷这是全福、全寿、全终叫“喜丧”,我看谁敢哭。(现代社会多把90岁以上去世统称为喜丧,其实并不严谨)

年长家属接着给我讲道:老爷子生性豁达,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把自己的寿材准备好了,连衣服鞋子帽子都提前预备上了,我们也都有心理准备,这不东西全都带过来了,您看看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可以…

正说着...余光看见边上有个家属掏出瓶白酒和崭新的毛巾,心话道了:别说,这东西带的还真挺齐…

马上摆手讲:在这儿可不行,这是抢救室,还有别的病人呢,我立刻给您联系太平间的人过来,您一会去那里的殡仪室擦身子、穿衣服做最后告别。

打电话通知太平间抬人,刚想要去看看那个黑便小伙,护士喊我,说那个脑出血的老太太监护仪又在报警,让我过去看看,我马上走到老太太的床边看了下监护仪,跟家人讲:老太太这说话的工夫就要不行了,您几位怎么打算?

老太太家人说道:亲人刚都到齐了,商量了一下,也就这样了,不再考虑做一些无谓的抢救。

听得我是如释重负,实在是汗颜,实在是惭愧。

终于可以和黑便小伙好好谈谈了,刚走到他床边,感觉他面色又不太好了,赶紧问了一下他既没有再排黑便,也没有呕血等活动性出血的状况,看了下监护,血压也不错,就是心率还是有些偏快,不太能理解为啥他明明在用药后出血止住了,脸色好转后又转差了,我得追一下他血色素的结果并尽快再催一下血库没血我也不强求,但必须得给我来ml血浆。

刚要回办公桌出医嘱,黑便小伙喊住我,有点忐忑地问道:大哥,我这病不看真的会死吗?我答道:自信一点,把那个“吗”字去掉。黑便小伙又道:医院看吗?我不想在这看了。

黑便小伙给我说得有点懵,没好气道:你是真的不要命啊,刚才你就说先出去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商量一下,然后呢?医院外边的超市里吃辣子面,再然后你就拉血差点死在厕所里,还好人家把你给送回来了,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了消化道出血应该禁食禁水!

我又接着说道:现在你又活过来了是吧?还想骗我,你是真嫌命长,你没钱看病,我好心请示领导给你申请了“院内三无人员救助”,目前这些检查治疗得花了小四千,医院垫付,没找你要一分钱吧,你还想怎样?

黑便小伙有点不好意思,赶忙解释道:医生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您说的话,我真的认识到了严重性,病我肯定是看,医院看…

我困惑道:咋滴?免费给你看病还不知足,难不成我们还得给你倒找钱儿才行?

黑便小伙摆手道:不是…不是…您别误会,我真的只是想换一家更大、医院去看看,原因我说了您可别不爱听,从今天早上一来你们急诊就四处的哭声是此起彼伏,尤其是现在我待的这个抢救室,您自己瞧瞧能有一个活着出去的嘛,至少我看见的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全都死了,下场只有一个就是去停尸房,您免费救治我,我心领了,十分感激您,但我害怕啊…

黑便小伙这一席话说的我是哑口无言,细捋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今天抢救室的病人到目前为止就这黑便小伙还活着呢,剩下的确都去了太平间。我看了看还在边上陪着的面馆老板,希望他能帮我劝俩句,面馆老板倒是蛮憨厚,对我说道:您这儿是挺瘆人的…

我强做耐心状对黑便小伙道:你的病情跟他们可不一样,相信我,相信医生,相信专业人士,总之要想活命就得听我的!

黑便小伙一脸质疑道:我看未必吧,刚才那个哭着来找你的女士,貌似你也是这么对她说的吧,然后她就听了你的话,再然后她的老公就死了。

黑便小伙这一席话怼得我是理屈词穷,刚回办公桌坐下,樊姐过来道:下午四点了,总算下班喽,您继续吧,我不奉陪了,跟你上班是真没有成就感,刚那小伙说的我也听着了,人家讲得没毛病,就你班上啊,来一个死一个,死一个再来一个,再来就再死,我说你啥好,人家医生是跟死神赛跑,你是和死神作伴!

我辩解道:那也不全是我的病人呀,之前儿科死的,还有那个外科车祸伤致死的,都要算到我头上?

樊姐撇嘴道:没时间跟你这儿掰持,一会夜里我还要来上大夜班呢,反正我就知道沾你边儿了离死也就不远了,拜拜了你呐…

樊姐刚出去没多久就又折回来了,趴我耳旁道:刚那昏迷的老太太怎么回事?让我们这一通儿的准备心肺复苏的东西,呼吸机都给你推过来了,然后你凭一句话家属就不抢救了?您是一张嘴儿,我们累断腿儿,说吧!这里边有啥见不得人的事!

我就知道樊姐的眼*着呢,这事瞒不了她,也瞒不住,索性就跟她简单说了下。樊姐乐道:我去~这么严重的医疗事故居然能让你这么轻描淡写的就给蒙混过关了,牛批!牛批!

说完樊姐撤了。

现在剩下的就是怎么能够说服那个黑便小伙继续留院治疗,虽说他对我极度的不信任,而且还挺让我下不来台,可毕竟我从医也有些年头,秉承着医者仁心的信念,咱就不跟丫一般见识了,再尝试着劝劝他,他虽不要命可我总不能亲眼看着他去死吧,既然碰上了,还是尽量拉他一把,成不成的单说,至少我问心无愧,尽力而为吧。

又回到黑便小伙的床旁,刚要张嘴,就看见急救车的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送进来个病人,仓促地跟我讲道:这个病人呼吸不太好,喘憋明显,听家属说好像得的是什么里病?

先查看一下病人吧,躺在担架上的是个女孩,脸色苍白晦暗伴浮肿,看上去发育不太正常,营养状态较差,精神状态萎靡,呼吸急促,感觉她喘的比较吃力,护士们装上监护仪看下,心率血压还勉强凑合,就是指氧够低的才80%…

大致了解了一下,女孩今年18岁,陪同来的就一个家属,是女孩的父亲,我问道:她得的是什么病?

女孩父亲应该是有点口音,跟我讲:马布里病…

听完我就有点迷糊,喃喃道:马…马布里…就…内…内个打篮球的MVP吧?

我呲~,还有这种病呢?我咋不记得上学时老师有教过这个病呀,估计就是教过我也早就给忘了,这多年也没碰到过啊!

我又硬着头皮问女孩父亲:您确定是…是叫马…马布里…病?

女孩父亲有点不高兴,又逐字说道:是“法布里病”,和“戈谢病”一样都属于“溶酶体贮积症”中最常见的病种。

噢,原来是叫法布里病,那我也是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种病,更别说溶什么症了,还有叫戈什么玩意的?闻所未闻…

看着女孩父亲犀利的眼神,我有点二糊了,磕磕巴巴道:她...她这…病应该属…属于…风…风湿免疫…相关的…的…

马德,我自己都觉得我说的话没底气…

女孩父亲直接打断我道:我女儿这病属于代谢性疾病,你是实习的吧?你会看病吗?去找你的上级医师来!

我强作镇定道:现在抢救室的医生就我一个,我就是我的上级,人类罹患疾病的种类数不胜数,且不计其数,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能够做到对所有的疾病均有所了解,能穷极一生精通某一种便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所以医学才会细分出多如牛毛的各种学科,而我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急诊医生…

…虽然我对您女儿所患疾病一无所知,但我能看出她目前需要紧急医疗救助,她呼吸困难,指氧很低,首先要给予她高浓度的氧,其次要考虑无创通气,必要时很可能需要气管插管上呼吸机辅助呼吸,我们急诊医生的原则永远都是“先救命,再辨病”。

感觉女孩父亲压根儿就没听进去,扭头对急救车的医护人员责怪道:医院吧,你们非要拉我们来,这儿都是什么水平的医生啊!连我们家孩子的病都没听说过,你们说我能放心交给他看吗?赶紧拉我么去协和吧…

急救车的医生道:我们不是不拉您闺女去协和,实在是她生命体征不平稳,协和那么远,医院,这要是半道儿上出点事我们负不了责,而且别说那个医生不知道了,我也没听说过您闺女得的那个“马布里病”,肯定是属于少见病或罕见病一类,除非就搞这专业的,否则一般医生都只是对常见病,多发病了解的更清楚…

女孩父亲依然执意要走,急救车的医生对女孩父亲讲:那也行,咱们签个字,万一路上出了事,您后果自负。

说完急救车医生就独自出了抢救室,我估计是回他们自己车上找单子填写后让家属先签字。

这时电话响了,我过去一接是血库,通知急诊要的血浆已经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去拿,但只能先给ml,这我已经非常知足了,马上派一个老护士去取。

护士头脚儿刚走,我就听见附近有音乐声传来,那旋律听上去还挺耳熟,悲伤中透着庄严,哀痛中透着肃穆,有点似曾相识催人泪下的感觉,但越听越不对劲,猛然间想起来,诶呀我次奥,这特么谁在放哀乐呢?

转头看见刚接班上小夜的另一个小护士,正在一旁清点抢救车上的东西,我对她说:你现在就出去找找这是哪儿在放音乐呢,告诉他们马上关了!

小护士嗯了一声,屁颠屁颠儿走了,看着那窈窕修长的小身影我倒有些走神儿了,年轻真好。

正瞧着有点*不守舍呢,又听见黑便小伙叫我,我快速走到他床旁问道:怎么了?黑便小伙直接说道:给我拔针,我不在你这儿看了。

我诧异道:真特么不要命是嘛,刚才怎么让人家抬回来的,这才缓过点劲儿来就作!咋也得把血浆用上再走吧,这说话的工夫护士就给你取回来了。

黑便小伙倒是挺坚决:刚已经和那个送女孩的救护车医生说好了,我坐他们的车一起去协和,这就走,面馆老板帮我出车钱。

看我一脸的懵逼样,小伙继续道:您听听!您这儿都放的什么啊,刚才是哀乐,现在又改吹唢呐了,今儿我必须得马上转院,不然一准儿得死在您手里…

我侧耳一听,还真是唢呐,吹得是抑扬顿挫还蛮好听滴,猛想起一句老话:

百般乐器

唢呐为王

不是升天

就是拜堂

正听的还挺起劲儿呢,发现急救车的医生和女孩父亲已经签好字办完手续,这就医院去了,我便跟护士说给黑便小伙把针撤了,他执意要走就走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留不住就由他去吧…

这时边上陪着的面馆老板惴惴地问我道:医生,那我…

我说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了,我可以作证,你把他的车费结完了,也就回吧…

看着一群人鱼贯而出,小护士回来了,告诉我道:她找了一大圈,确定放哀乐和吹唢呐的声音,都是从太平间方向传过来的,但她没敢进去…

我一想还真是,太平间告别室的窗户就斜对着抢救室后楼道这边,马上拿起电话打给太平间,电话一通我就听出来了,是老赵,我没好气道:我说赵哥,您那儿搞什么呢,对着我们这边窗户放哀乐,还吹唢呐,然后还那么大声,马上给我关了!

老赵压着嗓子道:这可使不得,这是一个肿瘤科去世的病人,儿子应该是附近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好多人排场很大,医院做法事,然后还要接回到村里的灵堂继续做,我可不敢管,也管不了。

想想也是,就说道:那您倒是把窗户关严实点呀,尽量小点声,我这儿的病人都是要死要活快不行的,您那儿可倒好,在边上给我来个“唢呐一响全剧终”。

小护士在边上偷偷地搭茬儿道:前边还有俩句应该是“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俺们那里也有这么说的“唢呐一响,爹妈白养”。

挂了电话细瞅了瞅小护士那清澈的大眼睛,才发现这小妮子不光身材好,姿色也不差,凑近消声道:诶呀我次奥,介谁家村儿里的小可耐呀,快把口罩摘了,让叔好好瞅瞅,顺便给你相个面…对了…啥前儿来的急诊?我咋都没印象,叫甚名儿啊?

小护士淬道:呸~讨厌!你就叫我小青吧…

说完便跑一边继续清点物品去了,正要追过去继续起腻…

老护士问道:刚那黑便小伙的冰冻血浆怎么办,一共三袋全都是刚取回来的,主要是咱们抢救室的冰箱也满了,没地儿放。

不提这事我还倒给忘了,先不说这血浆挺贵的,关键这可都是从献血的大活人血液中提取出来的,十分珍贵,糟介了实在是可惜。

马上给血库打刚取的血浆用不上了,希望能退回去,这样还可以给更需要的人用,别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

血库问:人死了?

我答:没死,他不看转院了。

血库道:转院了?那你是怎么跟患者沟通的?约血之前没搞清楚吗?人要是真死了没来得及用上,我倒不会怪你。噢~合着我这儿着急麻慌地配完发了,然后你又跟我说不要了,我们这出库的都是血液制品,全部低温保存,一经发出,再无退换之可能,的确是浪费了,但也全是你的责任,我得跟你们领导反映一下,现在血液制品多难搞啊,你跟我们这儿开玩笑呢…

得~让血库的人没鼻子带脸的一顿数落儿,挂了的电话跟老护士讲:还不如偷偷扔了呢,次奥~让人家呲儿一顿不说,还要给我告一状。

看一眼表这都快晚上七点半了,再坚持半小时就下班,我先去找地儿吸一支,刚要奔厕所,电话响了,接了一听是朱神医,电话里带着哭腔跟我讲道:他爸今天情况很是不好,她正在床边寸步不离的陪护着,估计老人今晚就过不去了…

这话一听我就明白了,她肯定是不能来接我的班了,都这点儿了,哪还来得及再通知别的医生临时过来替她夜班,看来只能是我继续上夜班,连轴转24小时呗,估计就是朱神医来了,也不太敢让她上这一宿的夜班,就她这心情,以她这状态,不出事才怪!

啥也甭说了,先给家里去个电话,通知一声今晚不回去了,然后再打个电话订饭,中午没吃饱还真有点饿了,目前抢救室也不忙,死的死走得走,空荡荡的,刚要出抢救室奔厕所,就听见远处传来了急救车的警笛声,由远至近,越来越刺耳…

我去~先等等吧,希望不是我内科的病人,安耐不住好奇心,还是走到急诊门口去观望下,天儿刚刚有点擦黑,但还是能看得比较清楚的,先是一辆奔驰标的急医院大门…

(在北京正规的急救车,90%以上都是清一色的进口奔驰,剩下的也全部为进口丰田,这是识别正规救护车和黑救护车最简单的方法,的不说也罢。)

紧接着后边跟着一串黑色大奔,还都是一水儿装饰着鲜花和绿植的奔驰轿车。卧槽,奔驰婚车的车队我见多了,可头车是奔驰救护车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说时迟那时快,我愣神儿的工夫,救护车就已经开到了我的跟前儿了,车上的医护人员飞快地用担架车抬下来一名男子,急救车司机前边拉着,护士捏着气囊通气,医生则在不停的行胸外按压,还一个家属在后边扶着,我马上引导他们奔着抢救室方向推…

半道儿上,我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病人,男性,很年轻也就二十岁出头,西服革履的胸口还别着个小胸花,上边绸布条上有个“新郎”俩字,看得我是心头一沉,又摸了一下他身上,一点皮温都没了,已经凉透了…

进了抢救室马上把人抬到抢救床上,准备行进一步高级生命支持措施,要说新郎也不算胖,可抬起来死沉死沉的,搞得我悬点儿岔气,都说这死人要比活人重,其实不然,主要还是因为这新郎已经死亡多时,人全僵了,自然抬起来会很吃力。

心里明镜儿一样,这新郎官儿已经挂了,但事发突然,尤其又这么年轻,关键还赶上洞房花烛的大喜日子,我上来就实话实说?人已经死得透透的了,没必要送我这儿抢救了,您直接拉火葬场吧…

家属肯定无法接受,搞不好再跟我翻了车,该做的还是要按部就班的做,让小青接替已经满头大汗的急救车医生继续胸外按压,另一个护士负责连接呼吸机管路,负压吸引器等,其余护士去准备各种抢救设备,联上监护一看,啥都没了,心电图做完就是一条直线。

我拉着急救车医生低声道:你咋就给捏个气囊送来啊?为什么不早给气管插管,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急救车医生道:你说的轻巧,我们当时去酒店时,新郎就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心肺复苏我们一直在做,我也想给他气管插管,但插不进去呀,我插了两次都失败了,气道里堵了非常多的食物糜,我们车上没有配备负压吸引器,只好捏着皮球先往你们这里送。

嘴上说归说,手上也没闲着,戴好手套,左手喉镜,右手导丝,然后开放气道,果不其然跟急救车医生说的一样,咽喉处全是食物糜,堵得死死的,根本就看不清楚食道和气道在哪儿,而且混杂着酒精和胃酸的味道,口罩都遮不住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马上叫护士吸一下,可根本就吸不动,全都凝固成果胶状,试试盲插一下,也根本就捅不进去,这时余光能看见聚拢过来的家属越来越多,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我呢,心一横,那就上手吧,连扣带掏的,勉强能看见气道了,马上下管连接呼吸机,调好模式后,顺便让家属近前看看我刚掏出来的一坨坨粘粘的糊状物,并凝重的告知:这就是呕吐后的胃里的东西呛到气管里,也是导致他窒息死亡的原因,大白话就是人憋死了。

我话音未落,抢救室就哭声一片,好几个家属靠到我身边,揪着我的衣服声泪俱下的喊道:大夫,您行行好吧,他可是个独子,您再想想办法吧,他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我安慰道:能做的我全都会做,我也很想把人救过来,可送来的实在是太晚了,目前我们依然会继续抢救,不会轻言放弃,但事实是你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一众亲属悲恸的围到的新郎的身旁,呼喊着,拍打着他的身体,我默默地退到了边上,眼神示意护士们继续交替胸外按压,及静脉推注强心针,呼吸机持续辅助通气,这时候有没有意义单说,可不敢有丝毫一点怠慢…

突然看到人群里有个男子,胸饰上别着伴郎的字样,我马上叫他一旁问话,大致了解下到底什么情况。

伴郎叙述道:当时他们是在某酒店举行的婚宴,亲朋好友比较多,摆了大概二十多桌,气氛喜庆,新人也很是兴奋,尤其是这新郎酒量较好,挨桌敬酒,在这新婚燕尔大喜之日更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最终不胜酒力,喝得是酩酊大醉,被扶至新娘房中休息,本以为新郎休息一阵自己醒醒酒就没事了,以前哥几个没少喝大酒也从没出过什么事,可这次就万万没想到…

我心里有点犯嘀咕:这大晚么晌儿的办婚宴?不能是头婚吧?我咋记得头婚都应该是上午办婚礼,中午12点前开席,下午办事的一般是二婚,再晚就成三婚四婚了…

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问伴郎:这里来了这么多亲朋好友,哪个是新郎的直系家属,我需要马上跟他们交代一下。

伴郎说:现场的一个没有,来的都是娘家亲戚,今天婚宴办的是回门宴,之前婆家的婚礼早在老家就办过了,现在新娘已身怀六甲,刚才急救人员在酒店抢救时就已经说过新郎不行了,新娘当时就站不住了,险些晕死过去,新娘父母害怕女儿再有点闪失便先陪在她身边,现在过来的都是同事朋友以及新娘的姑表亲。

我一听可愁坏了,新郎的死亡那是板上钉钉的事,绝无再起死回生之可能,没有直系亲人在旁边这可不行。

又过了有一阵儿了,我走到新郎的床边,对着一众家属讲道:现在已经抢救快一个小时了,从目前的监护上显示他依然没有一点生命体征,人的确已经不行了,当然新郎这么年轻,我们也觉得十分惋惜,可事实如此,任谁也是无力回天的,刚才轮番心肺复苏的护士已经告诉我了,在做胸外按压时已经压断了好几根肋骨了,再这么持续的压下去没有意义,只会把胸腔都压塌了,骨头全压碎了…

…所以我觉得不要再按压了,但可以保留其他的抢救措施,比如呼吸机辅助,以及输液推药等,然后请务必通知直系亲属赶过来看一眼,在老家的亲人马上过来不现实,新娘怀孕实在不能来我也不勉强,但新郎的岳父或岳母至少得有一个尽快赶到,怎么着也得有能做主的在边上…

我话音刚落,抢救室内外又是哭声一片,有几个长辈模样的人示意护士们不要再按了,抢救室外还有不少家属涌再进来,我看我也别碍事了,就和护士们退回到工作站坐下,任由家属们轮番在新郎的身边哀嚎。

看着小青累得的气喘吁吁,小脸儿红扑扑滴,我问道:第一次做心肺复苏?小青道:嗯,以前都是见习,培训或者考试,真刀真枪的在病人身上这么长时间的按压还是头一次,不过挺没成就感的,人没救过来…

...而且我听下白班的护士们讲,今天抢救室死了不少人,多大岁数的都有,没一个救过来的,您不觉得有挫败感吗?

我没有正面回答小青,说道:你们读护理专业的应该都很了解“南丁格尔誓言”

…而我们学西医的医学生相对更了解“希波克拉底誓言”

他们的理念其实大同小异,都是要求医者仁心仁术、高风亮节,尽忠职守、救死扶伤,但我感觉说得过于空洞,泛泛,有些地方已经与时代的变迁相悖,我更推崇的是另一个美国医生的名言同时也是他自己的墓志铭…

他这句话尤其适用于咱们急诊抢救室,医院去世的病人中,急诊抢救室的死亡率都是占比最高,最多的。你想啊,门诊都是预约或者走着排队去看病的,可咱们这儿呢,基本都是抬着来的,而且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来时已经昏迷的,更别说还经常会碰到人都死了以后才送到急诊抢救的,那能跟门诊一样嘛!

一名合格的急诊科医生必备三项技能:第一是会谈话;第二会用药;第三才是会操作。对于那些已无法挽救的病患,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让病人死得其所,让家人心安理得!

看着小青若有所思的样子,估计她一时半会是理解不了的,等再干几年死人见多了她自然也就明白了…

看着近上百口子的家属轮番的进入抢救室,又轮番的出去,豁然想起在儿时去纪念堂瞻仰遗容了,一晃三十余载已过,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又待了一会,感觉抢救室也不需要我干什么了,便跟护士打了声儿招呼便去上大号,厕所离抢救室不远,也就10来米的距离,是医患共用的厕所,地下二层倒是有专用的卫生间可不太敢去,实在是离抢救室太远了,一旦出事怕来不及…

…进了厕所,宽衣解带后,再燃上一支,实在是难得片刻的安宁,吞云吐雾间琢磨着一会一定要尽快让主事儿的亲属在病历上给我签个字。

有些感慨:您说婚宴办的,应该也算是一种“喜丧”吧,楞能把喜事给办成了丧事…

正唏嘘呢,隐约听见有护士们在喊:老卜…老卜…快回抢救室…卜医生你在吗?…病人家属在叫你…在嘛…你在哪儿?…

我没搭理她们,心中暗骂:在哪儿?我特么还能在哪儿?就在坑位上呢…催个鸡毛呀…爷这儿还没拉痛快呢…

外边护士还在继续地喊着,不管她继续拉我的,恍惚间感觉不对劲儿,咋还有个男声在喊:医生快来呀…人还活着呢…你在哪里…赶紧过来继续抢救啊…

正要侧耳在再听仔细些,发现喊的是人越来越多,声音也是越来越大,也有女声,但绝不是护士的声音,应该是有很多男女家属在不停地呼喊着:这人还活着呢...怎么医生就找不见了...你们急诊还有没有别的医生…来前儿新娘就说了…新郎是绝对不可能会死...医院就一个医生值班吗…看来新娘说的还真准…

这下可给我吓着了,要说不能吧?难道还会诈尸不成?急诊干了可有些年头儿了,经我手死的人没一千也得八百起了,虽然咱手艺不咋样,但还真没看走过眼。死而复生?借尸还*?新娘通灵了?

这不纯扯蛋嘛,无稽之谈!但也架不住外边这么多人喊还包括护士,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搞得我还真有点含糊了,马上大声应道:人在呢,人在呢,马上就出来,就这完事了…

外边的人一听我在厕所呢,就开始砸门,我心话说了:再急您也得让我擦干净把裤子提上呀,横不能叫我光着腚就出去吧…

手忙脚乱的搞定后,正马上要开门冲出去,猛的发现嘴里还叼着烟卷儿呢,次奥,这要是出去被一众家属看见,我特么这算是哪一出儿呀!

赶紧把烟掐了,做淡定状出门迎宾,刚一开门就被楼道里的数十名家属簇拥起来,有种大明星被接机的那阵势,只听见大家七嘴八舌道:医生…新郎就没死…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大夫…你得尽力呀…人还喘着气呢…怎么能让我们放弃呢...你得讲医德…

场面那叫一个混乱,我暗道:呐尼?新郎没死?还能喘气呢?别特么扯了,人送到我这儿时就已经僵了,他要是真能活过来,我脱了白大衣卖大白菜去,这辈子都不再沾医。

不过话说回来,事出有因,我还是得谨慎点,新郎要是还真能喘气那就该轮到我不能喘气了。马上做镇定状,向家属们摆手示意道:大家不要慌,不要乱,让我来讲几句…

话刚说一半,人群里冲出一名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男子一把就薅住我脖领子,像拎这个小鸡仔儿一样,连拖带拽的把我往抢救室揪…

这彪形大汉看面相就不善,个子至少得高出我一头,满眼通红,一嘴酒气,虎视眈眈直勾勾地瞧着我,看得我是不寒而栗,估计一顿爆捶是少不了。

我是哆了哆嗦,颤颤巍巍的赶忙软声道:这…这位…好汉…不…这位…仁兄…请息…息怒…咱有话…好…好好说…先…先把…手…手撒开…行…行不…

男子看了看躺在抢救床上的新郎,又怒目而视的瞪着我,是欲哭无泪,欲言又止…

边上新郎的家属纷纷喊道:医生,你看不见嘛,这人还在呼吸呢,他这胸脯一起一伏的,不就是在喘气嘛!

听完这话,我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还真以为是诈尸了呢。

马上跟家属讲:你们先让这位同志松手,我来给你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家属的劝说下,男子终于撒开手,我整理了一下被揪乱的衣领,走到新郎的床旁,和一众家属说道:之前咱们就已经说过了,人已经没了,就不再做胸外按压,否则骨头全压坏了,但其余抢救措施继续,包括呼吸机以及静脉给药等。病人的结局是任人都无法改变的,之所以这些抢救措施没停还再继续,主要就是为了等还没看到最后一眼的家属来,能有个安慰…

…目前患者胸部的起伏是由呼吸机在辅助通气所致,并不是他自己在喘气,而是机器在替他喘气,现在我把呼吸机关一下,你们再好好看看…

看着我关掉机器之后,新郎的胸部便再无任何起伏,抢救室立时又是哭声一片,险些暴cèi我一顿的大汉终于也控制不住了,老泪纵横,蹲在地上是抱头痛哭,涕泗流涟…

事情终于解释清楚了,心有余悸的我冒了一身的冷汗,回到办公桌冲护士们低声吼道:玛德,一群饭桶,就这点儿破事也要去厕所喊我,你们特么给解释一下不就完了,要你们是干嘛吃的…

护士们一起辩解道:说得轻巧,你又不是没看见,家属那么多,又那么凶,我们害怕哪一句没说对,家属就炸了,我们可都是女孩子,我们这小身板儿可禁不起人家的一顿拳脚,当然要把您给叫来了,您啥场面没见过呀…

我气道:噢~合着你们的意思就是之所以叫我,就是因为我扛揍呗?幸亏我刚上完厕所,不然我差点就失禁了…

看着护士们忍俊不禁,我正要再骂,余光里看到一个女家属急匆匆地朝我冲了过来,马上警惕的望着她。

这家属走近哭丧着脸着对我说道:小卜,原来今天是你的班呀!

我细一打量,这人我还真认识,是个老熟人,就问道:他大姐,您怎么过来了?这新郎您认识?

熟人道:可不是嘛,今天婚宴我也在,我和新娘家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了关系处的比亲戚都好,这新娘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出事后新娘状态很不好,而且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就和她爸妈就一直在酒店陪着呢,刚才接电话说是医生让必须过来一个主事的家属,我没喝酒就开车把新娘她爸给送过来了,就是刚才险些跟你动手的那个大个子,我是因为不好停车,所以过来迟了,不然哪能让他跟你动手呀…

…本来新娘死活也都要跟她爸一起过来,可怕她再出事就坚持没让来,但她爸来之前是跟女儿做出过承诺的:必须要把新郎完好无损地给她带回去!

大姐继续道:我说小卜,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怎么说咱们这交情也不算浅吧。

我也叹口气道:这跟交情可没关系,人死不能复生,早干嘛去了,酒量再好也不能这么喝呀,退一步讲喝醉了边上也得留个人照应着点,急性酒精中*致死的80%以上都是因为呕吐物误吸至气道导致窒息死亡,你是没看见刚才我从新郎的嗓子眼儿里掏出多少东西,下回可得注点…

还没说完,我又把话给咽回到肚子里了,这特么哪还有下回呀!

马上岔开话题道:你们现在要办的就是处理好后事,跟男方的家里人有个交代,然后就是注意新娘的状况了,可别再想不开,寻了短见,诶~对了,你手机里有新娘的照片嘛,给我瞧一眼,你们这么多年邻居关系处的这么好应该有吧…

看完照片,感叹道:女孩真心不错,实在可惜碰上这飞来横祸,不过后半辈子还长着呢,生活还得继续,孩子俩个月不要得抓点紧,月份大了可就麻烦了…

看着目瞪口呆的他大姐,我又道:您还别不爱听,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如果想保这孩子,那就只有一个字“瞒”,能瞒多久算多久...

大姐还不死心,又央咯道:就当老姐求求你啦,再给想想辙儿,怎么着也得给关照一下!

我认真想了想答:必须关照?那也行,我跟太平间的老赵关系还不错,一会人拉到那里,就跟他提我名字,寿衣至少打八折。

我转身跟护士说道:我抽空先去把饭吃了,真有急事喊我随叫随到,小破事再敢瞎逼乱叫我,让我饭也没吃好,看我怎么收拾你们的。

拎着早就凉透的盒饭,到了地下一层的休息区,用微波炉热下准备开吃,刚扒拉了几口,看见护士小青也下来了,原来她订的饭这会儿刚到,正好边吃边聊。

小青问道:您真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啊,感觉您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波澜不惊淡定自若,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些在您眼里都只能算是小场面吧?

我心话说了:这特么还小场面?硬撑罢了,今个儿一天是惊心动魄,幸亏那脑出血的老太太死了,刚还差点让新郎的老丈杆子给揍一顿,其实心里是慌得一批,气的我身上筛糠一样的直抖。合着非得让人家揍我个乌眼儿青或者卸我条腿才叫大场面。

小姑娘初来乍到,我也懒得和她讲那么多,便敷衍她道:见多了自然就麻木了。

小青又问:总听你们说生命体征不平稳或者已无生命体征什么的,就是我们在护校上课时所学的四大生命体征,体温、呼吸、脉搏、和血压吧?

我想了想答:嗯,差不多吧,不过急诊科医生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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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第二十一章彼岸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