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初捷
“那云道长是在懊恼,没拿我东方族换来高位,很是遗憾?”
北辰王看了看云崖子,转而对着咎,
“若东方公主肯归降,那丞相这个位子将不会有第二个人选。”
“是么?”
“朕言出必行!”
“我若是不降呢?”
“这——东方公主又何必把事情弄的太僵?”
“等我这小小的兵权一交,恐怕北辰王就不是这么说的了吧?”
“这怎么可能?”
正说着,南宫玉蟾催马凑到了北都桐的身边,
“皇上,我依稀听着这山坳后面响动不少,估计东方咎的全部人马都到齐了,”
声音压得低,“离此地不远,有个鹰嘴涧,我带些人马引她进去,皇上派三万人马随后跟上堵住她。两面夹击下,她定然插翅难逃!即便侥幸被她逃了,借这调虎离山的法子,皇上的大*正好歼灭其主力,以后再战也就容易的多了。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北都桐暗自沉思片刻,又转头看看云崖子,道人用手拈了胡子,点了点头。
“你可有把握?”
“皇上放心,我可是知道她的死穴在哪里。”南宫玉蟾说着,做了个攥拳的姿势。
“那好,就由你来打头阵,这一仗要是成了的话,记头功!”
“多谢皇上!”南宫玉蟾在马上欠了欠身子,顺手一带缰绳,坐下赤马四蹄交错,便从阵中走了出来。
对面的的东方咎看见了他,脸色立时暗了下来,腮颊上的肌肉紧绷,侧转头斜着眼睛瞧着他。
“东方公主,三年前得你让爱,南某实是感激非常!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与你道个谢意,今天算是一偿夙愿啊”南宫玉蟾不以为忤,依旧不见异色的谦恭有礼。
“你以国求了荣,如今活的很是自在。”
“呵,东方公主此言差矣!趋利避害弃暗投明乃人之本性,我怎可免俗呢?”
“对你南宫来说,无耻也算是一种本性吧?”
南宫玉蟾脸色一变,“东方咎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哦?罚酒斟上一杯来我尝尝?”
“哼!我无耻?你觉得你姓东方的就仁义了,你以女子之身居然屡次纠缠于楚七公主,还亡其家国掳其为奴,葬送了她身世清白,对长姊宣淫使尽恶手段直至天道亡你!你还不知悔改?!”
东方咎脸色由白转青,发出交错颌骨的咯吱声。死盯着南宫玉蟾,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刮的表情,而南宫玉蟾还在口出恶言,
“以孝为名杀父弑君,以忠为名谋朝篡位,以情为名辱妻淫姐,你东方咎欺瞒天下以求荣华,有何面目言无耻二字?若论真论无耻,谁又及得你半分?”
东方咎不等他语毕,早已忍无可忍,战靴一踢坐下的战马,提刀向南宫玉蟾而去。早有准备的南宫玉蟾扬起手中长剑,不急不躁的迎住了她。
二人往来十几招下来,南宫玉蟾一则使诈,二则武功本就不敌东方咎,便催马往岔道而去。东方咎怒气腾腾,未及多想,一路催马追了下去。
她身后的孔任连忙喊她,
“小心有诈!”
不见其回应,连忙吩咐身边一个副将带了几十人骑追驰而去。
南宫玉蟾按着原定的计划,一路走走停停,不时与咎过上几招,引着她往鹰嘴涧而去。进了那条窄而深的峡谷后,则放慢了速度,沿着一条明溪逆流而行。而北都垌拨出三万人马很快赶到,也进入山涧,两头堵住了东方咎和那几十骑人马。
此时的南宫这才放松了神色,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嘴脸:
“啧啧啧……东方公主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如此暴躁易怒,怎能做得成大事?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这性子得改了才好?难怪你敌不得北辰王,单说这胸襟度量,差的就远了。”
“是么?”
东方咎也停了马,长刀挂在一侧,翻起眼睛看着他,“你很满意给他做狗哦?说了他不少好话了。”
“哈哈哈,随你说吧!东方咎你死到临头了,也就图个嘴上痛快!我替七公主问候你!自从你三年前把她送予了我,这些日子她不知道多快活!荣华富贵,我给她的绝不比你少一分!如今我们的小世子都会叫爹了呢!你一介弱女子还想翻天吗?哈!这梦未免做得太美了点!”
咎听着他口沫横飞的大说大笑,面不改色,等南宫玉蟾歇口气的时候,才丝毫不当回事的说了句:
“南宫玉蟾,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还有癔症,也难为你这些年了。”
南宫玉蟾脸色一僵,还未及反应,突然,一旁的崖上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哨音,东方咎嘴角一勾,
“少陪了!”
话未及落变施了轻功腾空而起,借着山崖上突出的石块、树木,不出几下,便纵上了崖顶。与她同来的几十人也纷纷弃了马匹,各展内功离开了涧底。
而矮山处的北都垌却擂起战鼓带着大*冲杀而上,转过山坳,却发现后面空空如也!孔任用一身厚厚的铠甲把自己裹个严实,护心镜足足有脸盆大,一张铁网罩住了面门,催着一匹腱马跑得比兔子还快!此前那些动静都是他叫小股的*士敲打石块拖拽树枝来模仿马蹄声和铠甲的摩擦声,借着山坳的回转,利用回声放大了而已!
“嗨!!姓北的!你又叫南宫那小子带进迷*阵啦!快来给你孔爷磕头,你孔任爷考虑考虑收你做个干儿子!”
孔任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大叫,直把北都垌气得七窍生烟,可是他们区区百骑,逃窜起来又岂是几十万大*赶得上的。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只在山坳里留下几声嘲笑的声音。这下不仅北都垌,连云崖子都青了脸,
“我们中计了!不知道南宫爵爷安危可有保障!”
“叫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自求多福去吧!少不得要折上朕那三万人马了。死了最好!省得朕看见他窝火!”北都垌哪里吃过这种亏,早已经气急败坏。
南宫玉蟾发现情况不对时已然晚了。狭窄的山涧里东方咎的随丛只剩了几十匹马,两侧的崖顶上羽箭和山石相继而下,鹰嘴涧顷刻间便成了一座人间地狱。围堵东方咎而来的三万人马全数进到涧里,退路早就被巨石和滚木堵死。此时已经绝无回头路。那些普通的骑兵没有东方咎他们的本事,纷纷在乱箭和滚石下丧命。整个山涧里*哭狼嚎,哀叫不绝。
南宫玉蟾借着武功也在艰难顺着山崖而上,却冷不防被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击中了肩膀,闷哼一声,借着一块山石靠住身形。可对面崖上的羽箭立即如雨而来,逼着他不得不咬牙继续寻躲避的地方。仓惶间好不狼狈!
崖顶上的东方咎抱臂而站,带着一丝冷笑望着下面的人仰马翻,一旁的韶知谦指挥着东桤的士兵们不断的放箭和把大大小小的山石推下崖去,容得空,凑到咎的面前,
“皇上,怎么是南宫玉蟾先进了这鹰嘴涧?”
“我本来是打算引北都垌过来的,没想到他竟然想使这调虎离山计。他既然如此聪明,我也只好随他的意,否则,不就辜负他一番盛情了。”
“哼!聪明反被聪明误!”
韶知谦冷笑了声,又专注去指挥作战了,那边厢,南宫玉蟾被砸了几下,身上的袍子铠甲早已被汗水血水浸透。猛然间,一只羽箭射中了他的手掌,贯穿掌心而过。只听得南宫玉蟾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
“啊——!!!痛!!!”
盯着他的东方咎使出内功,声音在整个山谷间回荡,
“才中了一箭就叫疼了?可知道万箭穿心的滋味?”
南宫玉蟾脸色惨白,额上大颗的汗珠滚落。不停的在崖壁上转换着位置躲避。
“南宫玉蟾,记住这一次的教训,下辈子投胎,别去妄图得到不属于你的东西!”
说完,咎一伸手,旁边的侍卫把玉弓呈上。从箭袋里抽了一支箭出来,搭弓放箭,呼啸声而起,南宫玉蟾不及反应,却被一只手拽了一下,躲过了这致命一击。羽箭贴着他的右耳穿过,生生刮走了他的一只耳朵。
“啊——!!!!”
惨叫声又一次在山谷里回响,而拉他的人正是云崖子,扭头瞥一眼崖顶上的东方咎,迅速将南宫玉蟾带离山涧,施轻功而去。
“皇上,可要去追?”
咎把弓递回给了侍卫,看着远去的云崖子和南宫玉蟾,
“不必了,逃得过一次去,逃不过次次去。我可没工夫和这种角色纠缠。战况如何?”
“禀皇上,北辰*三万人悉数射杀!”
“好!”咎欺前看了看涧底的尸体,清清的水流早染作了血河。
“鸣金吧。确定北辰没有异况的话,叫人下去把箭重新收了!”
“是!”
“一仗折我几十匹好马,真是叫人心疼呢!”咎喃喃自语着,轻轻摇了摇头。
东桤*营里,悠闲地端了一杯茶轻轻啜饮的西门鸿雪,迎来了满脸喜色的孔任和神色轻松的咎,孔任的大嗓门还未进*帐便先闻了其声,
“哈!北都垌那家伙,脸都发了蓝,还以为他可能不会上钩,没想到南宫玉蟾到帮了忙,首战就折三万,对咱们来说,这叫旗开得胜!”
“哀兵必胜,我们可大意不得。”
咎说着,掀了帘子进来,一抬头便愣住了。西门鸿雪的身旁,俨然是一身素衣的楚天曦,见她进来,天曦神情一紧,抿了唇,忐忑地望着她。咎却立刻低了头,二话不说,转身又甩帘子走了出去,孔任一旁呆了呆,
“这,这是怎么的……”
“咎!”鸿雪叫着要去追,却被天曦阻了,
“没用的。”
“可——”鸿雪欲言又止,望着天曦满是憔悴的脸色,也只得叹了口气,
“也许,我不该叫你来的。”
“我到这来,看得见她,知道她安危与否,比在西昆仑牵肠挂肚要强百倍,鸿雪,真的要谢你。”
“天曦,咎她——”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呢?”
天曦黯淡的眸子里多添了几分阴霾,却又强撑起心情给了西门鸿雪一个安慰的笑容。
营中的晚餐刚过,咎到了琳琅的帐中坐了坐。依旧是供桌蒲团,琳琅并无多语,只顾着口里的佛经。因为东方恕一直没有消息,咎有些觉得无言以对,也只略坐了一下便出来了。
转而去中*帐里,正好鸿雪在,理着案上的地势地形图,抬头看看见她,
“去看过长公主了?”
“嗯,”
咎应着,坐到了帅位的椅子上,一手压着脖颈转了转头,鸿雪点点下巴,
“长公主倒像是不愿意再回到这碌碌红尘中来,只一心向佛了。”
咎沉默了一下才道:
“当务之急,是先把恕儿找回来。”
“那——天曦——你觉得,“
“我不想提这个人。”
咎很干脆的把鸿雪试图提起的话题打断,闭上了眼睛,以示态度的坚决。鸿雪无奈,只得转而问道:
“今天赢了一仗,过两日北都桐少不得再来,你可有了退敌之策?”
咎这才睁开眼,凑到前指着桌上的*事图,
“鹰嘴涧这一仗北都桐算是吃了亏,后面他会吃一堑长一智,不再贸然分开他的大*,而多数会统一行动,地带上也避开往西这些地势复杂的区域,转而屯于东边地形开阔处,进攻退守都利于其大*行动。”
咎一边说着,一边按地形图的情况一一指给鸿雪看,而鸿雪也站到她身边来,低头随着她所指的地方盯着。
“我们这一仗挫其锋芒,第二阵若还是一味取巧战术,会形成一个双方实力悬殊,我们不敢正面迎敌的错觉,对于我们的士兵士气也是不小的打击,所以这第二仗一定要实实在在打一场,而且我们还要以最少的伤亡换取最多的胜算,那么,”
还说着,有人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咎并未在意,扫了一眼过去,却又是她不想见到的身影。
天曦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咎和鸿雪凑在一起,其状甚是亲密的在桌前论事,并无意去打断,想退在一旁等她们说完。咎却停了下来,嘴唇翕动一下,逸出了极轻的两个字,
“出去。”
西门鸿雪一侧头,目光从地势图上落到了咎的脸上,不相信一般的望着她。而天曦的脸上迅速泛起了潮红,有些急切的开口,
“咎——”
“叫你出去!”这一次咎的声音清清楚楚,一个字一个字的吐了出来,而且盯紧了天曦的眼睛。天曦红了眼眶,还在极力做最后一丝努力,
“咎,你听我说,我想要帮上你,”
“叫你出去听不见吗?!!!”
一声暴喝,东方咎瞪起眼睛,伸手把桌案上的书和图全数的推到了地上,咬紧了牙喘着粗气。楚天曦不再说话,略仰着头看着满脸戾气的咎,眼里的泪水已经是盈盈欲坠,停了片刻,一步一步的退着挨到了*帐的门口,摇了摇头,转身退了出去。
眼看着天曦跑出去的西门鸿雪诧异的看着东方咎,
“你,你这是干什么——天曦她——”
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颓然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掌心抵着额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而东方咎直直的盯了眼前的某处,目光虚空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了两天,与孔任商量好了应敌之策的东方咎带着*马跟北都桐又一次列阵而对。这一次北都桐谨慎很多,并未带出全部的人马,只点了半数人列阵。
两*照面之后,都没再多做废话,厮杀在了一处。窦广和韶知谦都是猛将,虽然在人数上略逊,气势上却一点也不弱于人,这无形中又添了士兵们的勇气,更加无畏无惧,殊死拼杀。咎则在阵后立马,沉静的看着战况。
突然在乱阵中看见了南宫玉蟾,头上和手上皆缠了厚厚的纱布。咎有些诧异,不知道他这副样子还要到阵前来做什么。南宫却径直奔她而来,血红着双目,恶狠狠的神情,在三丈开外的地方,咎身边的侍卫便催马阻住了他,他倒也不再往前,盯着咎道:
“你就不想见见现在的七公主是什么样子么?”
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无谓的偏了偏头,
“南宫玉蟾,不要再跟我提起这个人,更别以为她就是我的软肋,莫说她现在就在我的后营里,就是她从此消失跟我再没半点关系,她早就不是我所看重的人了!”
南宫玉蟾听了诧异的睁大了眼睛,飞快的转动着眼珠,来辨别东方咎话里的真假。却有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接了咎的话,
“不知道,这个人算不算你看重的人呢?”
孤身险
随着声音,云崖子从南宫玉蟾的后边过来,手里抓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被缚了双臂,蒙住了眼睛。东方咎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失了色,却反倒没有表现出来。云崖子抬手扯下孩子眼上的黑纱,乍见光亮还有些不适应,反射一样的眯起眼睛。虽然已是三年不见,他也长大了许多,咎还是一眼认出了东方恕,暗暗咬紧了牙。
“可还认得这是谁?”
云崖子笑得无比阴险,拍了拍恕的脸颊,对着咎道。
恕扭着想挣开钳制,抬头看见了咎,眨了眨眼睛辨认了一下,脱口而出,
“父皇!!”
咎一下子面如土色,攥住缰绳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远远的看着孩子,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云崖子很满意这效果,
“东方公主还是回去好好思谋一下,降了北辰王,从此夫妻父子团圆,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非要弄得大家难看,莫怪贫道不给这东方家的独苗留个情面!”
咎看着云崖子,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恕,脸色极是难看的吐了两个字出来,
“鸣金。”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来,厮杀正酣的东桤兵将们不明就里,却也训练有素的迅速回撤。云崖子带着恕退回到自己的阵中,临走还扔下一句,
“好好想想吧。”
“父皇,父皇——”
恕清朗的声音还在叫喊,却叫云崖子生生的捂住了口,只传了几声闷哼过来。让咎觉出心口一阵刺痛,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退去。
北都桐看着云崖子的心理战占得了上风,带着一丝笑意对着咎道,
“东方公主还是再考虑一下。十日后,我在卧虎滩候着,若东方公主愿降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肯,我们就在那决一高下如何?”
东方咎不再多言,扫了北辰*一眼,带了人撤回了营盘。孔任知道此事万不能草率,无奈之下也拨马而回了。
一连两天,东方咎坐在中*帐里,沉思不语,脸色异常凝重。麾下几员重臣深知此事严重,都不敢多言。
而此事也确实难有一个万全的解决方式。东方恕被北辰拿做人质,无疑掐到了咎的死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轻言放弃这个孩子,又何况东方氏也只余这一脉,决然不能冒险。而为了恕的安全放弃兵权归降,又同样是叫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咎一样难以接受。昼夜难安茶饭不思,东方咎整个已是憔悴不已。
东桤的营盘,建在一处缓坡上。这几日月色晴朗,亥时刚过,自侧营就闪出了一条人影,一身的夜行装束,脸上也蒙了一块黑布挡住,只留下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在外面,边走边警惕的观望四周的动静。
凭着深厚的内功,半个时辰不到,这人就潜到了距北辰*扎营的地方不远的一棵大树上面,落在枝杈上仔细查看了一下营内的状况,就似乎早有准备一样径向后营一处*帐纵去。
借着月色,避开了巡营兵士的眼目,快速落在一处重兵把守的帐篷顶上,靠着轻功稳住身形,从靴筒里拔了匕首出来,在帐顶切开了一条口子,二指拨开缺口来往里一看:有三个小头目模样的人正在喝酒,吵吵嚷嚷大呼小叫。旁边的一架木笼里,锁着恕和一个更小一点的孩子。
帐顶的人略放了心,怀里摸出三粒铁丸,指节一动,分别弹进了三个醉*的头心里。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三人便倒了下去,而外面的一圈守兵,连丝毫的动静也没有听到。
把切口再扩大一些,整个人借势落进帐里去。木笼里的东方恕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从从天而降的人。她手里的匕首在木笼锁芯处一捅一抖,“喀”的一声,沉重的铜锁就开了。轻手轻脚把铁链绕开,打开了木笼的门。来人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娇丽的容颜,
“恕儿,还认得我吗?”
东方恕仔细辨认了下,疑惑地摇了头,
“有些面熟,可是——”
“可还记得你父皇的后宫里有个楚妃?”
“你是楚妃娘娘?”
楚天曦点了点头,
“小皇子还记得?”
“记得!”恕点了点头,小声却肯定地回答。
“那我来救你回你父皇那儿,你可信我肯跟我走?”
恕眨了下眼,
“嗯!”
“那好,现在便跟我出去。”
“楚妃娘娘等一下!”
天曦正转身欲走,被恕一叫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
“楚妃娘娘把小影子一块救出去行么?”
天曦一侧头,疑惑不解。东方恕指了指木笼里的另一个孩子,
“小影子跟我一起关着很久了。她会饿死的!”
楚天曦迟疑了一下,恕已经是八岁了,她单带他就已是吃力,再添一个便多加了许多危险。可转眼去看那个有一双黑亮眼睛的孩子,怯弱地缩在木笼里又很是不忍,想了想便豁了出去,
“好,我领你们两个逃出去,不过,要把你们捆在一起,不然会应顾不及”
“嗯!”东方恕一听要带小影子一起走,立刻大喜,乖乖地叫天曦把它们两个背对着背捆在了一起,天曦半抱半挟地把两个孩子拢起,顺着帐顶的缺口又纵了出去。
离开那顶帐篷,落在北辰的*营里,顺着粮草垛的遮掩走了一段,天曦很是紧张着四周的北辰*。转过一个弯角,却迎面遇上了云崖子,天曦心下一紧,猛地停了脚步,云崖盯着她,审视了许久,才慢腾腾吐了一句话出来,
“不愧是二师姐的徒弟,你倒真是有些胆量。”
“天曦见过师叔。”
“哼!”云崖子冷笑,
“师叔?你竟知道我是你师叔?”
“绕龙山的师姐弟三人情深谊厚,师父多有提及。”
“哦?二师姐说我些什么?”
“师叔自幼勤勉,聪慧异常,五行兵法无一不精通。”
“呵!倒真是冠冕堂皇呢!那她又是怎么说大师姐的?”
“师伯在西昆仑山行医多年,医术早已名满天下。”“
“你师父现在在那里?”
天曦知道如实相告必然招致云崖子震怒,略一沉吟,
“师父云游四方——”
“胡扯!她早就上了西昆仑和大师姐双宿双飞去了,当我不知道吗?”云崖子打断天曦,高声叫嚷。
北辰*的人听到动静都开始往这边聚集,天曦心一沉,暗道不好,便要闪身走。
“想跑?我今天擒住你这个二师姐的爱徒,非要叫她亲自来跟我要人不成!”
天曦似乎早有准备,一面夹紧了两个孩子,一面有条不絮地按白天探查好的路线走,还顺手扔了两个爆竹扔在了粮垛里,爆开来的火花引燃了粮草垛,叫北辰*都忙于救火,无暇顾及她。
云崖子轻功不弱,紧紧追了上去,手里摸出一把暗镖,对准了天曦,镖镖直取要害,天曦为了顾及恕的安危,只能躲避为主,不敢正面迎战,负了两人的重量明显拖累了她,让她步步维艰。北辰*发现有人劫囚,相继围了过来,弓箭手们上了马,一路追着天曦而来。
刚出了北辰的营门没有多远,天曦只觉得小腿上一阵锐痛,就知中了云崖子的镖,情势所迫也顾不得察看,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前,咬牙往东桤*营里逃命。弓箭手们骑了马,随着云崖子对天曦紧追不舍,羽箭贴着天曦的身体呼啸而过,不一时又有一枝箭直插进了她的肩头。天曦却片刻不敢停留,拼尽全身的力气躲避疾行,只奔着目标而去。
云崖子手里的镖有几支又落在天曦身上,夜行衣也划开了多处的裂口,血自伤口里涌出,顷刻渗透了衣衫。
楚天曦眼见势危,怀里取了节竹筒,咬去塞子,攥在手里。竹筒口里开始丝丝缕缕地逸出一股轻烟,带着浓郁的异香。天曦迎风而走,这烟顺风散开,却被在她身后紧追的北辰*闻了去。
不出多久,这些人就觉得手脚酸软,天旋地转,马也无力再跑。云崖子道行深些,避开了这些烟雾和异香。
离北辰大营越来越远,追天曦的也只剩了云崖子一个人。天曦情知轻易奈何不得他,想起师父曾提起过的云崖恐水的弱点。而这段路斜岔处又恰好有一个水面广阔的湖泊,略调了方向,直奔水域而去。云崖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几下纵至她身后,一掌击在了天曦背上。
“唔!”
掌力透入天曦体内,她却咬住牙,没有云崖子所想的一般停住,而是借着这股力,又往前奔了一长段路。云崖一惊,待要再往前伤及天曦,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天曦提起一股气,施了轻功,在云崖的掌风触到她的前一刻跃上水面,足尖轻点,片刻就离岸几丈远了。云崖气急败坏地立在岸边,想要追上去,又在水沿上止了步,还踌躇着,天曦自湖心提脚震了一下水,一股波浪自她脚下向岸边席卷而来,掀起一幕水墙直扑云崖子。
自来恐水的云崖大惊失色,倒退几步,还是被浇湿了道袍,懊恼地甩了一下衣袖,看着天曦远远地去了。而终于甩掉云崖的天曦已经是精疲力尽了,身上的明伤暗伤大大小小遍布多处。勉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带着两个孩子赶回了东桤的*营。
*帐中的东方咎依旧在一筹莫展,西门鸿雪和孔任则为此意见有了冲突。
“难道我们就眼看着北辰加害小皇子?”鸿雪显然心肠软些,一听说恕被挟持,又看到后帐的琳琅,怎么不能想到弄伤了孩子,而孔任毕竟理智些,
“可是北辰现在要我们投降,一旦我们交出兵权,北都垌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态度,我们就会被他所制。到时候不但救不了皇子,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也堪忧,说不定这十万人马都得搭上性命!”
“可是小皇子一旦有事,我们即使打赢了仗,以后也难释然,我们怎么对得起琳琅?作为长辈。我们怎么对得起一个孩子?”
“可是我们救不了他啊!”
东方咎听着他们在力争,绞着手指一言不发。突然营外吵嚷起来,帐门被扑开,一个黑影冲了进来!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定睛看去,正是楚天曦抱了东方恕和一个不认识的孩子进来。东方咎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突来的三个人,孔任和鸿雪也停下争执,一时回不过神来。
天曦却一言不发,紧咬着下唇。拔出匕首割断了捆住两个孩子的绳子。东方恕挣开手脚,爬起来就往咎那里跑,
“父皇——!”
咎醒过来,也从帅椅上下来,迎着恕过去,张开手,把这个三年未见的孩子抱进了怀里。东方恕这才搂了咎的脖子,扁着嘴,涕泪糊了一脸,
“父皇,他们打我了,你看,”说着撸起袖口,给咎看他胳膊上的伤痕瘀青,
“父皇我要报仇!”
“恕儿乖,谁打的你父皇一定不会饶过他。”
明白过来的孔任和鸿雪都松了一口气,孔任一脸的喜色,鸿雪则被那个更小的孩子吸引了目光,慢慢靠过去,蹲下来打量着她,
“你,你是不是小影子?”
大眼睛的小女孩看看她,点了点头。
“你真的是西炎国的小影子?”
“嗯,我叫小影子。”
“你不认得我了?”
小影子又摇了摇头。
“我是姑姑,我是鸿雪姑姑啊!天曦,你救了她,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哥和天旸公主的女儿啊!!西门逐影,她是我的侄女,是你——天曦?天曦!”
兴奋的西门鸿雪抬头对天曦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她脸色不对,惨白的脸颊上有大颗汗珠顺着流下来。因为她穿了黑色夜行衣而不明显的血迹仔细辨认下便能发现,整身衣裤在灯光下都是湿荧荧的颜色,而且她站的地方脚底已经积聚了一小摊血水,整个*帐里也弥漫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是吗?”天曦勉强应了一下,“我就说,行一善便得一报。无意之间,救的竟是自己的亲人……”
孔任上前把东方咎怀里的恕接过来,对她使了个眼色,咎一侧头,看见天曦的样子,迟疑了一下,依旧僵在那没动。
楚天曦却已是极限了,摇晃了几下,就软瘫下去,咎看着她倒下,竟然没有任何的举动,落地的前一刻,还是鸿雪抢前一步接在了怀里,
“天曦!”
天曦喘了几口气,吃力地道:
“我在北辰……北辰*营,看到了万刃车,后面一仗,你……你们要小心!”
“好,知道了。天曦,你伤得不轻,我们先去后面疗伤。”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咎,看她依旧杵在那里毫无表示,倔强的脸色就是不肯软下来,皱了皱眉,带了天曦出帐去了。
直到她们出去帐帘落下,东方咎才往离开的方向迈了一步,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又停住了动作,低下头,紧绷的脸上凝霜一样硬冷。
就在楚天曦救回东方恕的第二天,云中子突然从西昆仑赶到了东桤的*营里,还随身带了云舟配好的不少伤药。鸿雪为天曦治伤刚好缺了这些,这下正应了急。东方咎领着恕去了琳琅那里,虽然已经不像在东桤的皇宫里那般冷酷,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琳琅只是抱着哭了一场,而后竟叫咎复又领出去,不肯留他在身边,咎虽然无奈,可大战在即,实在无暇处理这些事,便把恕就给了鸿雪带着,自己一头扎进*帐,与孔任窦广他们研究御敌之策了。
救回了东方恕,咎去掉了心中一块大石,不再有把柄握在北辰手里,便可以放开手脚安排阵法。在约好的卧虎滩之战前的那几天里,考察地形,商讨战机,几乎没有合过眼。每次路过天曦的营帐,看到进出的人,有时也会遇到西门鸿雪,却只是扫上一眼便匆匆而去了,隔着厚厚的帐篷,她知道那个人躺在里面,为了她弄到伤痕累累。可是,脚却无论如何迈不进去,这原谅二字,如今看来竟是这般的艰难,幸好还有大事要做,便占去了咎大部分的时间,让她没有空隙去想太多事情。毕竟,近三十万虎视眈眈的兵力,还在那里准备着对她扫之而后快,东桤复国之业也并非一日可就。东方咎把一样伤痕累累的感情放在了身后,打点起精神,为着早已在少年时便立下的壮志努力了。
约好的十天匆匆而过,卧虎滩上,随着朝阳的升起,撒下一片灿烂的光芒。决定着大势的决战,即将开始。
这一带地势平坦,正如东方咎此前所分析,很是适合北都垌的大*展开歼击,所以他才选了这样一处地方。北辰*引以为傲的骑兵团冲杀起来破阵如入无人之境,而东方咎的骑兵人数尚不足一半,勉强凑足五万人,相较之下实力差了千里。所以,北都垌虽然不敢对她轻敌,可是也没有过于看重这区区十万东桤*,对于楚天曦救走东方恕的事情,也只砍了几个守*而已,倒没引出太大的波动。
智者胜
东方咎盔甲整齐,端坐于马上,立在一处小小的山包上看着北辰的大*黑压压地惊天动地而来,明亮的眼睛里射出一股坚毅的神色。而她身后,东桤*的兵马也在跃跃欲试,人喊马嘶,急着与敌*一较高下了。
双方靠近之后,东桤未做任何准备,突然间击鼓进*,几百骑*马撒开四蹄,士兵们呐喊着向敌阵冲去。北辰也早有准备,身着铁甲的壮勇都挥动手中兵刃,准备来一场好战!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了怪异之处:东桤只有几百人马骑兵冲杀在前,随后竟然是几万步兵,以步兵对付铁甲骑兵,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北辰*大喜过望,纷纷拿出看家本事,要给东桤*点颜色看看了。
等东桤骑兵为头阵冲入北辰阵,步兵们也随后而来,双方混战一处之后,一阵尖锐的哨音,马下未着铠甲的步兵们突然脱下了罩在外面的黑色兵装,露出里面的衣衫来。
惊骇的是这些人都穿了*色底上画着黑色条纹的衣服,自上而下包裹了整个身体,猛一打眼像极了老虎的斑纹。随即,阵中传来几声雄浑的虎啸,随之而来的还有森林之王特有的虎腥。顿时,北辰*的马匹们便炸了营。
人可以及时分辨出这些乃是假扮的装束,而马却没有这么聪明,一时看见这天敌的皮色,几万只森林之王在骑兵阵中窜来窜去,顿时骇破了胆子。北辰*的马匹十匹惊倒了八匹,剩下的也被同伴的恐惧嘶鸣吓坏了,于是,马上的人再也控制不了坐骑,拼命地拉扯缰绳,却拽不住惊马,任由它们驮着往来乱跑乱跳,很多扬起前蹄直立的马还把鞍上的人掀了下去,然后自顾跑去逃命了。
马匹乃是北辰*的命脉,靠的就是这些骁勇善战的灵物,而落马下来的北辰*手里的兵刃长而且笨重,并不适合在地上打斗,东桤那些坚盾短刃的步兵则灵活的多,进可攻退可守,就占据了上风。
而东桤的马匹在*营里时便一点一点接受了这些穿虎纹装的士兵,知道并非真虎,所以并不畏惧,东方咎自公冶长的传说里得来灵感,叫人弄来*黑染料,把原来的兵装画好了虎纹,先是一个人穿着这样的衣服靠近马匹,虽然马也有些惊惧,倒没太疯狂。马夫们穿着虎纹衣给它们洗澡喂食,慢慢地这些有灵性的动物便知道这是真人假虎,又逐渐叫越来越多的人穿着这种衣服在*营里晃荡,战马便把这些人当作平常士兵一般了。
而北辰*的马匹乍一见便是满坡满眼的*老虎,*都被吓去天外了,哪里还顾得上打仗?又有白妖上山捉了几只真虎,那虎啸直入天际,莫说南宫玉蟾,连久经沙场的北都垌和诡计多端的云崖子都没有见过这等场面,北辰*头阵里的骑兵们便天下大乱,北都垌一看情势不好,便传令收兵。
北辰*的所有步兵全部集中在阵后,只听闻前面人仰马翻乱做一团,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见鸣金,只道撤*,然而刚转过身来,阵后便响了一炮,一员威风凛凛的将*带了三万东桤的精锐骑兵自后切断北辰退路。迎面堵住了这些北都垌本来安排做得胜之后打扫战场的步*。烈马钢枪飞舞下,如同快刀切瓜一般,任你本事再高,想于平地对付马上之人也绝非轻而易举,许多北辰步兵甚至尚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叫斩做了两段,几万步*没用多久,眼看就已被杀了个窑净。
本来在人数上占据优势的北辰遭此两面夹击,已是*心大乱。东桤*并没有就此罢休,卧虎滩东西两侧还各埋伏了一万骑兵,听鼓击为号,趁此乱局开始骚扰闪击北辰阵营,一来让其无法自侧方逃窜,二来北辰避让时阵形难免撕开缺口。两部尖兵自两方探入,生生把敌阵分做了两段。而人数众多造成的战线过长此时又成为劣势,让北辰首尾难以相顾。北都垌的命令得不到及时的执行,整个卧虎滩看起来似乎已经被东桤抢先占据了优势。
而北辰既然能横扫四国,也就并非等闲之辈,伏兵之计不是仅有东桤会用,而是每个行*打仗的统帅都屡试不爽的计策。同样东桤也并非坚不可摧,相反,其弱点其实非常明显。对主帅的依赖性过强,超过了应有的尽忠和信任的标准,演化成了膜拜就是他们的软肋。所以,对付东桤*,只要拿住了东方咎,其余人就会不攻自破。而北都垌和云崖子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东方咎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少年君主,狂傲自负的脾性收敛了很多,再次开战以来,她极少率*冲杀在前,而是于阵后押营指挥为主,与其重伤之后的畏战心理也有很大原因。总之,今日的东方咎更加谨慎而以谋略为上,其个人的战场攻击力弱了很多。北辰的伏兵正是基于了这一点。跟东桤*所采取的方式一样,他们的伏*一样是自敌阵后方而来,最主要的手段,正是天曦在北辰营内看到的万刃车。
卧虎滩南边是一处苇荡,这些北辰兵恰是埋伏于此,听到北都垌发出的号令,便自隐身的地方出来,迅速集结围杀过来。而方向正对准了东方咎所处的土山上,本是呈一线过来,看准东方咎真身之后,开始呈半圆围拢,而正混战一处的北辰骑兵此时也略稳了一下阵脚,开始照原定计划,与万刃车阵遥相呼应,将阵圈合缝,把东方咎围在了里面。
东桤的几员勇将却被分开,虎形阵的步*来不及回撤,三处骑兵更是鞭长莫及。咎的身边只有孔任和侍卫队极少量的东桤*。咎并未慌张,因为所处地势高,看清围圈的薄弱处,带人纵马冲了过去,想自那里突围出去。不想却是越战敌*越多,
“人都集中到这边了,东边人少,咱们换个方向突围!”孔任在咎的左侧大叫,咎对他比划一个肯定的手势,带人调转方向,又重新寻找突破口。
可是换个方向依然如此,北辰*并没有如此前所见一般减少。而是如前番一样愈战愈多,一连换了几个方向皆是这般,咎的额头上就有汗下来了。点燃的万刃车也轰隆隆的逐渐缩小了包围圈,已有不少的东桤*被撞被烧。这边的情势就危急起来。
窦广,韶知谦各领了部众按原定战略围歼北辰*,根本接应不及东方咎。虽然早知万刃车的厉害,可众人万没有想到北辰的计策同样高妙,甚至一点不输东方咎。就眼前局势来看,似乎有反败为胜的势头。
北都垌此计的主要谋行者云崖子却也没有想到,万刃车的施行运用他并非第一个,自有人早已摸得透此阵的奥妙所在。楚天曦跟着云中子到了卧虎滩,既不去
天曦到了高杆之下,抽出随身的剑,未及动手,就看到了极不愿意见到的人。
南宫玉蟾守在阵眼之下,带了多名武艺高强的兵丁扼守,防的就是有人毁掉它。天曦看了看他,知道多说无益,便拉开架势准备动武了。
“七公主。”
南宫玉蟾却一反常态,不再是阴阳怪气的强调,反倒是面容平静的看着天曦。只是头上手上的绷带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既然是各为其主,我想就没有多说的必要了。”天曦对于此人,任是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各为其主?如此说七公主是以——东方咎为主?”
“当年楚郊一战以后,我便已不再是七公主了。而于东桤,我既入后宫为妃,断没有二心的道理。”
“可那东方咎分明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人!”南宫玉蟾听了天曦的话难掩失态,那言下之意,不仅是立场的归属,还明明白白的表示了情感的所向。
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白净的脸上涌起猩红的南宫玉蟾,楚天曦静了一下,竟然笑了起来。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嘶喊砍杀声惊天裂地,多少人生死悬于一线间,两个阵营借此甚至就能决定江山易主的时候,楚天曦,如污泥之中独立的一支白荷,竟然绽开这多少年无人敢问其项背的一张绝美娇颜,云淡风轻的笑了起来。
背负了百转千回的纠缠折磨,承着难以言喻的身伤心伤,这笑里,摒去了家国情恨,看淡了人世纠葛,把这满目的血流成河都不放在了眼里,
“江山世事这多少年的恩怨,不也就因为,她是个女人么?”
“我不管江山世事!我只问你!你究竟是什么迷了心窍!这十几年,你又她图了什么?!”
“世间情爱,不过为个投缘。一眼到心之下,计较了许多,就得不偿失了。至于所图,呵呵,”天曦的笑益发浓郁起来,
“我图她颜容绝美,天尊贵胄,文韬武略,权纵天下。不知道这个答案,南宫公子可满意?”
南公玉蟾哑口无言。看看天曦,又转去扫了一眼远处拼杀的汗尘满面血污遍身的东方咎,竟是失了神,不知想着什么。
云崖子发现了这边的异常,纵起身形,几下便跃了过来,
“你居然还有气力到这战场上来,为了你那个妖孽小情人竟是连命都不要了!”
说出来的话字字咬牙切齿,可见已经恨之入骨。话音未落,剑锋已经劈了出去,天曦见他凶狠,连忙集中精神,举剑来迎。二人十几个回合下来,毕竟身上伤口未愈,云崖子又是起了必杀之心,天曦渐渐就见手软。
云中子在远处凭内力挑翻几辆万刃车,天曦这边尚来不及救援。云崖子剑路一偏,直逼向天曦颈间的动脉处,眼看便是性命之忧。天曦眼一闭,便道不好。
随即,宝剑刺穿皮肉的声音,天曦却并未觉出痛感。睁开眼睛,云崖子的剑已从南宫玉蟾的颈间穿喉而过。南宫丢了手里的剑,手攥住尚露在皮外的剑身,双目几乎突出眼眶之外,口鼻里粘稠的血淌出来。最后一个动作,竟是努力地偏转头,去看天曦。
天曦也被这场面惊住,呆楞楞看着云崖子把剑抽出,南宫玉蟾直挺挺倒下去。口里的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来,手足抽搐,慢慢僵直了身体。天曦绝没有想到南宫玉蟾舍命救了她,一时有点分神。而眼前的情势危机却是分秒必争,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天曦的剑与云崖子的剑几乎同时而动,只不过是相反的方向。楚天曦的剑自她手里飞出去,直扎高杆,劈开了那成人胳膊粗的巨大竹木,高杆便再难以承住上面平台上的两个人。随着“咔嚓”的声音断裂开来,平台上挥旗的人直落下来摔作了肉泥。阵眼就此而破!而同一刻,云崖子的剑刺入了天曦的腹间,直直的扎过去,深没剑柄。
云中子觉察的时候已经晚了,她腾空过来施救,天曦唇角已经有血流了下来。云崖子瞪了血红的双眼猛一抽手又把剑拔了出去,天曦身上的素衣顷刻间染得血红一片,捂了腹间的伤口,踉跄着抓住了过来护她的师父。
“二师姐果然还是对这徒儿爱之入骨,竟趟到这战局浑水里来了。”云崖子早对战局不再关心,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云中子身上。云中却并不看他,紧张着天曦的状况。
“曦儿,怎样?”天曦紧咬住下唇,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可是指缝间源源不断的鲜血涌出来。云中自知绝不可拖延,抬手就对上了云崖子,不说二话,剑剑下了狠手。
云崖子大概没有想到二师姐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这个自幼一起长大,惯来疼爱他的师姐虽则从头至尾未曾接受过他的感情,可也从不曾与他为难过。看来天曦在她的心里绝非等闲。她是真把这个徒弟当作女儿看的。伤了天曦,无异于伤了云中的心骨,让她再也难以容忍下去。云崖子的武功对于天曦只作平手,对着云中只能败下风。面上渐渐呈了土色,却还在嘴硬,
“二师姐今生不能有自己的子女,倒把别人的孩儿当了自己的,何苦呢?你跟大师姐又能有什么结果?”
“云崖,我与师姐的事,你不能理解,不能明白,我不强求你。可是你惹起祸端,生灵涂炭,便再没有原谅你的借口了。”
云崖子步步后退,
“你,你要杀我?”
额上的冷汗滴滴落下来,“你对得起师父么?师父临终叫你照顾我的!”
“师父若知道你到了今天这般丧心病狂,会亲手清理门户的!”
“你,你竟然要杀我?!二师姐,二师姐!”云崖子慌乱起来,叫云中有了片刻的心软。多年之前的情同手足浮现上来,手里的剑总难以狠心刺去,可转眼瞥见天曦,才让云中转又清醒。咬紧银牙对准了云崖子的要害刺下去,
“唔!”血又一次溅了出来,云崖子张了张嘴,似乎很想对云中子说些什么,可翕动许久,也只叫了一声“二师姐”出来,便訇然倒了下去。
云中顾不得再去凭吊回忆,上前抱了天曦要从这乱箭横飞的战场上撤了去。
万刃车阵早已破了,东桤重又拿了整个战局的主动,北辰且战且退,眼看已是大败无疑,咎带了人马指挥若定,死死拖住残*要将其彻底剿灭。
天曦软塌榻的靠在云中怀里,感觉到师父带了她要走,
“师……师父,等一下……等一下。”
“天曦,你伤的太重,我们要赶紧回去,今天本就不该叫你来的!”
“师父,我……我见一见她,叫我见一见她,她……她……”
天曦扯住云中的袖子,极是吃力的乞求着,云中心里不忍,抬头看准了东方咎的位置,便起身托着天曦纵了过去。
咎正在紧张的盯着战局,突然听见动静,一回头,便看见马下站着的云中子,怀里托着一身浓重血迹的楚天曦。眉头一紧,东方咎僵直了身体,不知该做何反应。
“咎……咎……”
天曦呼吸短促,慢慢的把手抬起来,朝着东方咎伸过去,细白如玉的修长手指早已糊满了血浆,有几滴挂在指缝间,似乎随时会滴落下去。
东方咎颊侧上肌肉咬紧,气息也急促起来,眼睛往一旁错了错,又忍不住望回去,望到那张恐怕此生再难以忘怀的面容上去。苍白憔悴的脸上水眸失掉了曾经的光彩,却又含了多少的期待和深情。咎居高而下凝视那目光,看着朝自己伸过来满是盼望的手。
马儿竟也像知道了什么,四蹄踏动,慢慢靠了过去。僵直的手臂缓缓的抬了抬,向着滴血的手靠近。
尘归土
“报告!”
一个传令官骑马跑了过来。
“启禀皇上,北都垌带了一小股人自西北角突围而去!!”
东方咎被这一战报惊醒过来,扭过头,探出去的手迅速收回,
“什么?!”
双腿一夹马腹,手带缰绳,
“驾!”调头纵马往西北方向而去。
楚天曦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眼睛也随之紧紧闭上,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无声的滑落下来,整个人如抽空般的失掉了全部的力气。云中看着远远而去头都不回的东方咎,又看了看怀里的天曦,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带着徒弟离开了这里。
卧虎滩这一战,以东方咎的全线告捷而结束。此役,东方咎歼俘敌*二十五万,加上此前鹰嘴涧所歼的三万,北都桐带来的三十万大*,几乎全*覆没,只余了十分之一都不到的残部。虽然北都桐侥幸逃脱,北辰却元气大伤。东方咎借此立稳脚跟,以卧虎滩为线,重又夺回东南一界地域。有了城池为据,昔日的旧部和新招募的兵士很快壮大了东桤*,东方咎乘胜追击,反守为攻,与北辰展开了极为惨烈的中原争夺战。
双方的混战各有胜负,战局一度僵持不下。
楚天曦被云中子带回了西昆仑山疗伤,西门鸿雪则留了下来,每日随在咎的左右。行*布阵的辛苦之中,给她些许的温暖和安慰。多少夜深苦思的*帐里,暖茶热羹平抚了焦躁绝望,让难以抵捱的重担化解在了如水的温柔之中。借着这力量,东方咎一方柔软的双肩,竟也就稳稳的担起了家国的大业。
斗转星移,几乎是不曾察觉中,时光又流走了两年。
天下的形势已然明朗。东方咎所率的东桤*,早已一步一步占据了自东南西一线延亘的整个中原地带。北辰当初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连扫四国,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立稳脚跟,或者说,北都垌打下了天下,却根本不懂如何治天下,如今也就逐渐退回了原来的境域。
东方咎收复故国失地,过其都门而不入,甚至都没有在昔日的东桤国都驻扎上一夜,就率*一路向北。
三个月后,东桤*攻破北辰都城,北都垌于宫中自刎。
东方咎挥师进城,宣布天下一统。
当她身着了盔甲,提剑立于城头,北国的烈风吹起沾满了战尘的白袍,双目炯炯的迎受城下的士兵和百姓叩拜,山呼万岁之时,似乎已没有人再提起,这个最终坐得上皇之位的人,曾经是他们口中如何不齿与唾骂的女子之身了。
自此,东方咎终于扫除了所有敌手,问鼎天下。以桤为国号,建起新的帝国。东桤昔日流散的朝臣除了葬身乱世之中的,纷纷回归。咎重又打点起昔日治国的办法,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兴水利,定学制,百姓们也逐渐自乱世的创伤里平复过来,休养生息,新的帝国就又现出勃勃的生机。历经这一劫,百姓们更加的对东方咎的才能和贤明拜服,歌功颂德尚且不及,早已没人再提起旧事了。
而咎的皇宫之中,开国功臣们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封赏。窦广袭了元帅之位,邵知谦则理所当然的任了兵部尚书。而文臣这里,本来居功至伟的孔任官职不升反降,由左相改任了右相。不过他非但没有半点怨言,竟然非常的乐意。因为接了他左相之职的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西门鸿雪。女子入朝为官自来未曾有过,可是,既然连皇上东方咎都能是女儿身,一国丞相又为何不能是对她恩同再造的西门鸿雪?尽管鸿雪一再推辞,奈何咎的态度异常坚持。无奈之下,只得先接下了相印,想留得他日再行辞官。
开国之帝登基大典行过,东方咎将韩士铎和黑魈的遗骨请入了东方氏的皇陵,亲自于坟前上香祭奠。因为琳琅无论如何不肯再入宫,咎便在皇城南郊选清幽之处建了一处精巧的佛堂,堂外遍栽青竹,将琳琅安置于此清修。白妖也不再隐在咎身旁保护,而是守在了琳琅佛堂外的竹林里,一座小小的竹舍成了他的安身之处。在些风清月朗的夜里,便常常有箫声回荡在那里,只是,总也吹不皱琳琅心中的一池静水了。
似乎所有一切都沉埃落定之时,忽一日,朝堂之上的东方咎因为着一封自远处寄来的信笺而黯淡了脸色。
信封上那飞扬跋扈的字体宣告了信的发出者正是遥远的西昆仑山上那位逍遥似仙的云舟子。历经了这些个尘世沧桑之后居然得了心上人整日相伴自然叫她心花怒放,虽然仍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却终究好过空对月叹息。缘此,楚天曦的状况就更叫她为之抓耳挠腮,抓心挠肝。这位师侄的痛苦她深有感触,留在竹舍碍事也是确实存在的问题。有她在,云舟子想多跟师妹说上一句话都不得空隙,还得请以赛做个传话筒。无奈之下,听得东方咎重新做了皇帝,便提起笔来,龙飞凤舞一番,速速寄了出去。
于是,这封信便被展在了当今圣上的龙案之上:
皇帝大人在上:
小民不胜惶恐,拜之,再拜。
今番提笔不多做赘言,皇帝大人既得一国之富,却将后宫正主搁在小民这里白吃白喝,小民小本生意着实不堪重负。虽则皇帝大人所托之人饮食极少,毕竟也有耗费,断没有就此扔给小民的道理。万望皇帝速速收之,晚点若有任何意外,小民实难负责。请皇帝大人三思,三思。
民云舟子上
信很短,寥寥数语,还是云舟子绞尽脑汁诌出来的,其实她很想只写一句话:快点来把你的人领回去!!
而看在咎的眼里,却有四个字刺痛了眼又刺痛了心。
饮食极少。
有些熟悉的记忆和感觉自这个重新登基以后,就少有笑颜的皇帝心间流出来,渐渐浸透全身,四肢百骸似乎都疲软了。那种持久以来空洞的无力感这一刻愈发强烈了起来,叫她几乎要自龙椅上滑了下去。
勉强抵住了桌案,咎努力的吸了几口气,刺人于无形的痛感才稍稍的缓了些。未及多想,竟有历来会观风的一个旧臣看出了端倪,眼珠转转,抬一步走出来,笏板一举,
“皇上,臣有本上奏。”
咎扫他一眼,“说。”
“如今我大桤皇朝江山稳固,朝堂清明,百姓和乐,实乃皇上功祉,万民之福。只是——”
“嗯?”咎不明其意,添着心事,有点不甚耐烦。
“只是陛下后宫竟然还是空置,未免与礼不妥。”
咎一下抬眼盯着他,眉头皱成了一团。
“恳请陛下下旨与民间广招才女,充实后宫……”
“季大人!”不等他说完,东方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立时打断了他。
“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是女子,你不会要跟朕说你并不知道吧?”
“呃……”
“换作是你,你愿意把你家女儿送进宫中与朕为妃么?”
“这……”这位季大人马屁没有拍到正位,反而惹得咎不快,额头上就有冷汗出来了。一旁站着的孔任看看旁边,西门鸿雪颇是担忧的看着龙座上的人。摇摇头,自顾自笑了,抬头对着皇帝道:
“皇上,季大人的女儿今年已经是四十三岁了,前儿个刚添了长孙,皇上此议甚是不妥!”
本来咎只是以此堵住季某的口,孔任却借势开起玩笑来。把咎气得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腾”的站起来,一甩龙袍的袖子,抓起桌上的信纸,忿然而去!
这边孔任还在嬉皮笑脸,鸿学皱眉看着他,神情间全是埋怨。
“哈哈,咱们皇上这是拉不下脸来,就得这样刺激刺激,要不然,恐怕西昆仑的雪化了她还在这里独自闷着呢。”孔任不以为然,神情轻松的对鸿雪说。
“师父来信说,天曦的伤虽然好了,心里的郁结却是很重,所以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除了皇上,恐怕没有别人能开解得了。”
“皇上在这难道又好到哪里去?这两年里你见她笑过么?”
“那……”鸿雪面有难色。
“算了,这江山都帮忙打了下来,难道还叫这点小事难住。今晚我在丞相府设宴请皇上,看看能不能有点儿进展。你也过来吧?”
鸿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点点头,
“试试看吧。希望,能早点劝的她回心。”
当夜的宴席很是热闹,窦广和韶知谦皆带了家眷同来。几个顽皮淘气的孩童于庭间嬉闹,平添了许多的笑语。那个幼时曾得了咎喜欢的东方念已经长成了娴静的小姑娘,在娘亲的教导下,拾琴抚了一首悠扬的清曲,倒颇有些闺秀的风范了。
咎却依旧并没有什么兴致,眉间一股郁郁的神色,略饮了几杯琼酒,便不愿再多言,只直着目光听那琴曲了。韶知谦看咎望着自己的女儿失神,放下杯子,有点忐忑的道:
“这个女儿是我心上的,后面再多的孩子,都不及她在我心里重。倒是斗胆,还用着皇上赐的名字,唤作念儿,连姓氏也不曾改得,皇上别怪罪才好。”
“嗯……”东方咎应了一声,像是随口,又像是听见了,韶知谦看她神色迷茫,也不敢再多言,便绝了这个话。
“嗯……念与谁相倚……就叫,东方念,好不好听?”
“东方念……好,先叫东方念。”
谁在说话?东方咎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茫然四顾,看去却又并无一物,满堂的推杯换盏中,笑颜里没有熟悉的面孔。熟悉么,留在心里的人,因为频繁的被想起,早就已经模糊了的……
天上的冰轮朗然明亮,照得院子里连草窠碎石都看得清清楚楚。斜靠在假山下面的白石上,咎看着这夜色,几乎都觉不出石头的寒凉了。
“喏。”
一个深釉的酒坛递到了咎的面前,孔任喝了酒的脸膛黑里透红,双目却依旧闪亮。咎抬手接过酒坛子,倒进嘴里一口,头一歪靠在了山石上。
孔任有点站不稳,晃了晃,才在一旁坐下来,打了一个酒嗝,看看咎,
“身为一国之君,却躲在这里看月色,见不得人家天伦之乐吧?”
“朕有什么见不得的?都是朕的臣子,他们家宅和睦,正是朕的欣慰呢。”
“你就别嘴硬了!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这像个欣慰的样子么?呃……”
咎看看孔任,不再说了。
“皇上啊,不是我说你,你可别再做叫自己后悔的事情了啊!有些时候一旦过去,那就说什么都晚了!”
“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啊?你不就是还想着当年那事儿么?皇上,人家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都作了皇上了,你干啥这么小心眼儿啊?”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你就是太霸道了!你就自己觉着对人家多好多好,其实呢?你替人家想过没有?你究竟设身处地的为她想过一次没有?你问过她怎么着才算对她好么?嗯?你自己想想,有没有?没——有!”
东方咎抬眼看着天上的明月,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你们都是女人,可男也好女也好,这情不都是一样的么?换过来,你把你们的位置换过来想想。叫你拿江山去换美人也许你干,可是毁了你的江山叫你去换美人你干不干?嗯?你干不干?”
孔任大着舌头说话,一个手指头一下一下在空气中点着,满脸的激动。
“我这一生跟楚天曦,缠不清了,怎么着也缠不清了……”东方咎终于松弛下来,口中喃喃着,抱着酒坛,哀然凄苦的神色。
“缠清了要怎么样?你真个就狠下心,断了么?”
“我刚想起来事情的时候,心里的滋味苦到说都说不出来。我从十四岁看见她第一眼,心里再也没放下过别人。能给的都给了她,都依着她,可她怎么就一次又一次偏要这样对我?”
咎努力的眨着眼睛不叫眼泪落下来。孔任看着她,看出自内心而出真实的痛苦,也忘了本来要说的话。
“王兄临死之前不准我再哭,楚战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亲手把她给南宫玉蟾,谁知道我心里的不甘不舍?谁知道我推她出去怎么个痛彻心肺?可是我不能叫她陪着我死,只要她好好的活着,别管是谁,能给她幸福,我就是万箭穿心,也死的瞑目……”
泪,终是难以忍得,随着颤抖的声音,汩汩而下。
“鸿雪时时与我说起她。伤了,好了,我心里揪着的那根弦怎么也松不下来,接不上,断不了,心都要扯碎了去。逼得我一刻不敢闲,去打仗,可得了天下又怎样?鸿雪对我好,我不是看不出来,人非草木,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那些日子里,我多么想有个怀抱,哪怕叫我靠一靠也好。可是我已经伤了琳琅,不能再去伤鸿雪。琳琅是姐姐,鸿雪是知己,她们都是我心里看得重之又重的人,可不是她,都不是她,不是那个人,纵然是再好,也爱不得……”
孔任看着在他面前失态的东方咎,忘了本来的目的,怔怔的听着她的倾诉,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了。衣裙窸窣的声音传来,西门鸿雪自暗处转过来,看着东方咎的眼睛里有晶莹闪烁。显然她听到了刚才的话,却不多说,一步一步,走到了咎的身边。
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去看她,却看到含泪的眼睛和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容,对着她伸开了双臂。卸掉了满身的重负偎过去,咎圈紧了胳膊,抱着鸿雪,窝在她的怀里,痛哭失声。压在喉间的声音像极了呜咽的兽,似是要把这多少年的辛酸委屈,思念与茫然统统哭了出来。
鸿雪眼里的泪也点点滴落,抱住怀里的人,轻抚过她的柔肩青丝,陪着一起,用泪释放着心里的郁结。
她最懂她,懂这倾出的泪里,有多少情苦的煎熬;懂她打开了最后的心防,不愿再苦人苦己。终是舍不掉的,索性就用这一生,纠缠了去吧。
而孔任趔趄着站了起来,抬头看看明朗的月色,带着模糊不清的笑,摇晃着走远了。
西昆仑山。
云舟子大清早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迷迷糊糊的起来开门,一面走一面嘟囔,
“这谁啊?看病的时候还没到呢?难道是急诊?”
竹舍的门一开,
“哇!”云舟子捂住了心口,几乎把老命都吓掉半条。
外面全副武装的铠甲骑兵队,几乎占满了整个山地。罗伞遮天,旌旗飘扬。男男女女各式服色的人数也数不清有多少,全部低首肃穆而立,半声咳嗽不闻,只有马匹间或喷出一个响鼻来。
竹门前面,东方咎冠履齐整,身着墨绿繁复华丽绣纹的龙袍,安静而从容的站着。
云舟子这才吐出一口气来,“呼——,可吓死我了。知道你是皇帝啦,也不用弄这么大排场来吧?”
“云大夫,长日不见,贸然来访,多有得罪了。”
“嗯。”云舟子看看她,
“你呀,也别说的好听了。我哪敢指望皇上来看我啊,你是别有目的吧?”
咎顿了顿,还有点儿别扭,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云舟子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非等着咎开口不可。
迟疑半天,东方咎看实在拖延不过去,才勉强问道:
“不知道……天曦……可,可在里面?”
“天曦?楚天曦?呀!你还记得有这个人啊?”
咎的脸上泛起一阵赧色,有点尴尬。
“不过很抱歉,你来晚了,她不在这里了。”
云舟子说的轻轻巧巧,咎听见脸色可就变了。
“不在这里?那她去哪里?她不是受伤了?”
“啊!你还记得她受伤了啊?她受伤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呀!这两年你干吗去了?”
咎没有闲心跟云舟子胡扯,急迫的问道:
“她怎么了?怎么会不在这里?你的信上不是说——”
“她往寒蝉峰上去了。”云中子的声音传来,不温不火,安然淡定。云舟一回头,
“把师妹也吵醒了啊?”
没有人理她,云中的话还是对着咎说的,
“还好你总算来了。”语气里有着埋怨的意味。
咎自知理亏,低头拱了拱手,
“见过云中大师。我这趟来是接天曦回去的,多谢二位大师几次救命之恩!”
“不用你谢了!你回头,看见没?这条山道,往上走接人,往下走收尸,怎么走看你自己了!”云舟的话听起来很不入耳,可是竟然是认真的神色。
云中看了看她,才又对着咎道:
“并没有在吓唬你,再晚来几天,也许真就见不上了。快去吧。”
“是。”
咎早已心乱,低头半躬了一下身子,转身就急急的往寒蝉峰上去了。
整个西昆仑山上,寒蝉峰乃是至高处。积雪不化,冽风不息。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山脉,往下便是万丈深渊。
咎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上走的时候,就听到了隐约的琴声,似乎是哪里听过的曲调。转过巨大的山石,就看见*牵梦绕的人,坐在峰沿凸出去的一块平台上,膝上搁着一架琴,奏着多年未听过的《忘情》。
身影是依旧的单薄,似乎又更单薄,寒风鼓起她雪白的衣裙,呼啦啦的舞动,似乎一个不慎就会被风吹落下悬崖去。
看起来,是如此落寞寂凉。
咎一步步靠近,当那张痴缠半生的容颜重又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竟然看见,她眼角柔嫩的肌肤上,有了丝丝的细纹。
十五年了。
自楚都的街市上一见,已经有十五年过去了。
十五年,她登了帝位,丢了江山,死去又活来,历遍了世间的劫数;
十五年,她丧了家国,守着执念,时时承苦楚,尝尽了人世的辛酸;
十五年,她们兵刀相向,床帏相亲,几度的生死,满身的伤痕;生命里,却从来没有让彼此缺席过。
该爱,该恨,相守相忘;她几乎忘了,起初的时候,怎样为这皎月似的容颜,澈水般的性情而痴,怎样不计一切也要拥入怀,握在手,那些花一样的年华逝去,到头来,辜负的又是谁的真心呢?
一阵劲风而过,朔气里有刺耳的断弦声。东方咎好像大梦骤醒,不及思考,纵起身形跃过去,伸手捞住了柔腰入怀,急速的退开了崖边的危险之地。
直到靠着山石坐下来,轻瘦的身体真真切切的拥在了怀里,咎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原处。外袍裹住寒凉的躯体,一点一点拢紧了手臂,把温暖送入了已经绝望的心里。僵直的手搁在她的心口,声音已经嘶哑:
“到底要怎么样……到底要我怎么样……”
有泪落进咎的颈间,冰凉刺骨,洇入领口,再不见了踪影。
东方咎吐出胸中郁结的气,平复了慌乱。低下头,寻着干涩的双唇,用满心的柔情,深深的,吻了下去。
大桤皇朝开国女帝东方咎今天的早朝有点不同寻常。
金殿之上的朝臣们,无论是白发鹤颜的老者,还是年轻力壮的后生,参本论*的时候,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右丞相孔任更是唏唏嗦嗦的抽着鼻子,连皇帝叫他问他*事都没有听见。
东方咎不动声色的合上手里的奏折,瞄了一眼正不知神游天外哪里的右丞相。清咳了一声:
“如果没有重要的事的话,今天的早朝就到这里吧。诸爱卿回去把这几件着紧的事情好好斟酌一下。明日我们再详加讨论。”
一旁的大内总管路公公听了,上前一步,拖长了声音高叫:
“退朝——!”
百官叩拜过之后,都纷纷退了下去。
东方咎看着朝臣们走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叫住落在最后面的左丞相:
“鸿雪。”
西门鸿雪听见,回过头来不知叫她何事。
“天曦留了好东西给你,跟我一块回后宫去吧?”
结果,还没等西门鸿雪有所反应,耳朵尖的孔任先听见了,
“啊!皇上,好东西是不是粽子?!我说怎么大清早的满殿里面飘粽香!原来是你后宫里的道道儿啊!皇上你也是,你明知道大家五更起来上朝都还没有吃早饭嘛!你弄得这么香岂不是要馋死这帮大臣?你听听李大人那肚子咕噜噜一个劲地叫!好了好了不说了,皇上快领我们回后宫尝尝皇后娘娘的手艺吧!”
说着,走几步想去抓鸿雪的手拉着一起往后宫去。西门鸿雪轻车熟路抬手避开,好笑的耸起眉毛看着咎怎么对付这个无赖精神十足的右丞相。
咎歪了头,看着孔任,
“孔大人,这后宫闱禁岂是你朝臣随便去得的地方?”
“那……那她怎么就能去?”孔任很不服气的一手指着鸿雪。
“你说呢?”
“呃……”
西门鸿雪对着孔任看似抱歉实则戏谑的笑笑,先头一步,绕过“日出东方”的屏风,往后宫去了。咎尾随跟上,留下路公公,在金殿里安抚正跳脚的右丞相。
“你们这叫过河拆桥!你们这叫拉帮结派!你们——”
“孔大人,你冷静一下,皇后娘娘一早已经派人把粽子送到府上去了,您现在回去的话还能赶上热乎的。”
“嗯?是么……”
“……”
后花园里早就立起了一架秋千,几个孩子围着玩得正热闹。韶家的东方念也在,她跟西门逐影差不多的年纪,一个娴静,一个活泼,恕领着她们,老远就听见咯咯的笑声。
楚天曦从甬路上过来,灵儿跟在她后面,手上捧了一个食盒。远远的冲着他们招手,
“恕儿。”
东方恕听见叫他,放下手上的事情,连忙跑了过来。
“皇后娘娘叫我?”
此时的恕,已然长成翩翩的少年了。天曦帮他揩去头上的汗,又整理了一下衣领,
“宫门口已经备好了马,你去换了出门的衣裳,到你娘那里去一趟,把粽子送了去。”
“诶!好。”东方恕痛快的应了,叫跟着的人接了盒子,转身就要走。
“留在那里吃午饭吧,多陪你娘说会儿话。记得叫厨娘把粽子给白护卫送过一些去,只是要晚上的,这会怕是扰他睡觉。”
“记下啦!”说话间,东方恕已经跑远了。
天曦正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咎和鸿雪就从前殿过来了。
“恕儿做什么去了?”
“给长公主送粽子去。”
天曦和鸿雪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呼,西门逐影拖着东方念就急急的跑了过来,
“姑姑!!!”
“小影子?”鸿雪弯下腰摸摸她的头心,西门逐影晃晃脑袋,转头又对着天曦,
“好香啊!姨娘我们要吃粽子!”
“不是姑姑就是姨娘,没看见朕么?”
东方咎板起脸,吓得西门逐影一吐舌头,“参见皇上!”
“嗯,这还差不多。走吧,跟着我洗手去,不然没有粽子吃。”
“好!!”
吃饱了的东方咎领着几个孩子把秋千荡的快要飞到天上去的时候,旁边的遮阳篷里,天曦听到了新的消息。
“去兹丘?”
西门鸿雪放下手里的茶盏,浅笑着点了点头。
“为什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呵,我本就没有朝堂论*的本事,如今日日随了那帮子大臣每天五更点卯,实是辛苦的很呢。”
天曦了解的颔首,“那也不必——”
“师父教我的医术,不想就此搁了,若能够治病救人,岂不是功德无量的事情?正好以赛国里出了些事得要她回去,我就想随行,一来有个旅伴,二来,也想去师父游历过的地方看看,看看那些美丽的异国景色。”
“叫鸿雪说的,我也想一起去了呢。”
“你?”西门鸿雪转头望了望远处的东方咎,“恐怕很难呢。”
二人彼此明了的一起笑了起来,许多许多的话,都留在这粲然的笑颜里了。
(全文完)